又是一日黄昏,宁国公府早上只驶了一架马车出去,等到回来却多了一架。
赵修礼先进了府门,还没来得及吩咐下人如何安置外头多出来的马车和人,前厅便匆匆跑来一仆妇。
“国公爷的祖母一直在齐寿堂等您回府呢……”
说话的仆妇是侍奉在老夫人身边的旧奴了,连赵修礼都要称她一声袁嬷嬷。
“我这就去见祖母。”
老宁国公夫妇伉俪情深,当年宁国公因病早逝,宁国公夫人没多久也跟着去了,留下当时不到十岁的赵修礼,后来由祖母一手拉扯大。
如今祖母的身子眼见着也不大好了,时常缠绵病榻,得亏有一位忠心的老仆在身边照看着,不然赵修礼真是分身乏术。
长随小厮路生在一旁悄声提醒道:“那青虞姑娘怎么办?”
青虞便是吉庆班花旦娘子的名字,此刻她正在府门外的车辇之中苦等。
赵修礼本是想直接让车夫把人送回去的,他还没开口,袁嬷嬷便催促道:“老夫人平日里休息得早,这回为了等您硬撑着没睡。”
赵修礼知道这话的意思,赶紧打发了路生说:“反正马车里风吹不到,雨也淋不着,先让人待着吧。”
跨过一道道门槛,回廊之上已有侍者燃好了照路的灯笼,齐寿堂在宁国公府的僻静之处,外界的吵闹声一盖传不到这里来,远离世俗喧嚣。
赵修礼整理好衣襟,才放轻了步子进门。
“孙儿问祖母安。”
老夫人孙善芳正半倚在榻边,她人虽病弱但慈眉善目。因常年服药,整个屋子里也浸渍出了一股浓厚的药香。
孙善芳招招手道:“过来坐。”榻边已经摆好了一张杌凳。
赵修礼关切道:“祖母的病可好些了?”
“人老了,就那样了。”
孙善芳拍了拍他的手,比刚开口时精神了些,“倒是你,别总是在外面瞎混,满京城的好姑娘都要被你这模样给吓跑了。”
赵修礼无奈:“旁人爱传那些风言风语也就罢了,怎么连您都信了?”
孙善芳足不出户,但却耳聪目明,佯怒道:“那你说大门口是怎么回事?”
在对赵修礼从小的教养之事上,她向来十分严苛,过去总觉得无论外头如何传言,她这孙儿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可如今却把三教九流的人都带到家门口来了,她这才忍不住要提点一二。
“可冤了我了。”
赵修礼不禁叹息,“我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正要让车夫送她回去呢……您就迫不及待把我给唤来了。”
打赏一事他是跟班主谈的,送出去的东西是找崔珏临时要的玉坠子。他看戏时只见所有的伶人都满脸油彩,实在分辨不清真容。
连花旦娘子回赠的信物,宴会一散场,他直接转交给路生收着,说是送人走的时候退回去。
孙善芳半信半疑:“真的?”
“路生!”
比起空谈,赵修礼觉得不如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他把路生叫到了跟前,吩咐道:“按我在宴会上同你说的那样去做,记得封些银钱,总归是让人白跑了一趟。”
“是。”
路生领命后立刻出了齐寿堂,径直向府门前走去。
与此同时,府门外的马车已经空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落日西沉,天色渐渐从昏黄染上了一抹黛色。
青虞忐忑不安地坐在车辇之中,时不时从窗内向外注视着紧闭的宁国公府大门。
今日登台前,班主找到她说,眼前有个一飞冲天的机会,问她想不想要。
她从小就跟着戏班子四处漂泊,也见了不少伶人被收房从此改头换面,过上富贵日子的桥段。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好事也落到了她面前。
她不假思索便应承了下来,还把行头里的点翠花簪作为信物送了出去。
若是能攀上高枝,她此生衣食不愁,再无后顾之忧。哪怕要等上三天三夜,她都心甘情愿。
一直静悄悄的大门,此刻终于有了响动。
在兽首门环晃动之后,路生手中捧着个木质奁盒露了面,他快步跑到了车帘前。
“青虞姑娘可还在?”
“奴家不敢擅离。”青虞迫不及待地答道。
路生把盒子搁到了车舆之上,拱手而答:“耽误姑娘好些时候,这便让车夫送你回去。”
青虞以为自己听错了,再多确认了一回:“要送奴家回哪里?”
路生:“回吉庆班。”
“……这话是小宁国公爷亲口说的吗?”
“是的。”
青虞连忙一手拿起放上来的奁盒,打开一瞧,她那支点翠花簪原封不动地躺在一叠银票上,翠鸟之羽的光泽少了日光的映衬,黯淡了不少。
路生绕到车前,对车夫吩咐道:“快入夜了,趁着路还好走即刻出发吧。”
缰绳一振,马蹄落在石板地上,发出踢踢踏踏的脆响。
他目送着车辇驶向长街,直到在天地交汇处聚成一个黑点,才尽责地回去跟主子复命。
赵修礼刚劝祖母睡下,还没到书房坐定,就看见路生挑着灯赶来回来。
“如何,人送走了吗?”
“小的亲眼看着车马走远了才回来的。”
赵修礼仍是觉得不妥,多问了一嘴:“车夫走的是长街那条路吧?”
他心思路生早就摸得门儿清,直接说:“还请主子放心,马车一定会在状元府门前绕一圈再走的。”
从长街过去,只需转个街角就会路过状元府。他想让白听容知道,自己并没有留人在府中过夜,宴会之后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
不过重来一世,白听容也未必会关心与他有关的事。
“明日替我去户部一趟。”
赵修礼看着溶溶夜色,心上忽然有了主意。
自从假婚之日起,白听容好像就不曾有机会出门散心,唯一那次跑出去还不小心受了伤。
他深知妻子的习性,她虽于公事严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