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暗。
为了防虫,工厂周围仅仅铺了草皮,鲜少有树。夏日的夕阳倾泻而下,毫无阻拦,把白色的厂房镀了一层金色。
严景文走前面,被日光按下一道斜影,叶眠眠有些恶趣味,一步一个脚印踩在影子的头顶。
影子不动了,叶眠眠抬起头,立马被晃了眼睛,还没等她抬起手遮阳,严景文把她拉到了身侧。
眼睛能正常睁开了,她整个人也像是被他拢在怀里。
叶眠眠刚想发飙,严景文开口:“到了。”
厂房的背后,另有天地。
相比厂房的规规整整,这里的建筑大多是流线型的,风格不一,有的安有巨大的落地窗,有的是靠天窗采光;有的围着篱笆,有的半砌砖墙,也有把院子围得严严实实。
叶眠眠之前没见过,问:“这是?”
“斫琴师的工作室。”严景文给她介绍情况,“这里的每一栋工作室都经过特殊设计,分有不同空间,满足制琴不同阶段需要的见光、避光、潮湿、通风等各项环境要求。不仅年轻的斫琴师喜欢租用,不少大师也很满意这里的环境。”
“难怪有这么多斫琴师乐意跟‘南华’合作。”
严景文勾了勾嘴角,“你认为,他们有合作意愿是因为这些?”
“嗯?”
他没有回答,带她拐到一庄院子前,按了门铃,从围墙的窗花里可以看到,院里的小屋已经亮起了灯。
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小哥,围着黑色围裙,全身脏兮兮的。
“你好,我来拿姚先生的琴。”
“哦。”那人侧身让他们进来。
院子里不同外面荒芜,养了一颗灌木和些许兰花,往里走的第一间房间,是个展示厅,挂着几床新琴,布置得有些禅意。
“你们坐一下,老师在里面校音。”
不多会,前厅的侧门打开,一位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带着鸭舌帽,口罩卡在下巴上,身上同样也是灰扑扑的。
“你是?”
“周老师,您好。严景文。”他伸出手。
那人摆摆手:“都是木屑,凭证带了吗?”
严景文在侧兜里掏出一个钱包,再从钱包里摸出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纸,递给他。
对方展开仔细看了一会,点头,让他们稍等。
待他再出来,衣服都换了一身,捧着个琴盒,走路都小心翼翼。
“除了琴脚,其他地方问题不大,我给姚老师发过视频了。琴弦我调过,不合适再拿过来。”他顿了一下,“你们,要试琴吗?”
严景文看向叶眠眠,“你看看?”
这些事情,从前她没少干,也就没有拒绝。
按照习惯,她洗净手臂和掌心,擦干水渍,又晾了一会,这才把琴盒打开,把琴拿出来放到琴案上。
这是床传统的仲尼琴,黑间红,琴面断纹如流水隐隐波动,翻过琴,龙池上方刻二寸草书“无欢”二字,池内刻有隶书款“成化二年”。
没错,是姚江那宝贝的明琴。
或许是许久没上手了,古琴摸上去那种温润的手感让她有些流连。
她把琴放平整,坐稳,沿琴边轻抚感受琴弦,抬手,右手手悬停于琴弦上方,接着沉下,连续拨出三个半音,左手带出一个倒八度弱音,一首小曲《良宵引》,随着琴弦的颤动扬满整个屋子。
一时间,屋内听曲的人表情耐人寻味。
《良宵引》这首曲子,表现的是院子里静谧悠远的氛围,经叶眠眠之手,倒像极了在集市赶集。
曲毕,那位周老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姑娘,你是姚老师的学生?”
严景文帮她答:“她是沈鸾,沈先生的弟子。”
正在收琴的叶眠眠听到这话,一个眼刀就飞了过去,严景文熟视无睹。
“啊?”他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叶眠眠勉强挤出个笑容:“刚入门。”
“嗯,所以劳烦您,帮她选一床合适的琴。”严景文顺着话接下去。
于是,回程的叶眠眠莫名其妙提了一床琴,心情不算太好,沿途不是玩手机就是打瞌睡,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严司机。
俩人找了家餐厅吃饭,严景文瞧她气还没消,主动给她倒了杯饮料,干咳缓和语气,唤她的名字,“眠眠。”
上嘴唇碰下嘴唇,声带震动,带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觉的暧昧。
这一声名字给了叶眠眠发火的契机,她把筷子重重的搁在碗上,双手交叉往椅背一靠,瞪着严景文不说话。
“好了,我们4年没见了,别一见面就闹脾气。”
“4年7个月。”叶眠眠想了一下,补充。
严景文愣住,没想到她会记得这么清楚,无形撩人,最为致命。
叶眠眠当然记得。大学第一个学期期末,她翘了好几天的课,冒着雪兴冲冲跑去R国给他过生日,严景文当时跟她打了个照面,客气地打招呼,当着众人交代助理安置她的事项。换成别人,或许会觉得他热情上心,但从小跟着他混的叶眠眠,看过太多类似的场景,敏感地察觉到他的疏离。于是她谎称跟朋友有约,谢绝了他的安排,一个人看了场新春音乐会,急急忙忙赶回暨北期末考试,结果就是考试周擤鼻涕写卷子。
人嘛,都要习惯时间和空间对情感的稀释。
她想不明白的是,相隔4年再见,严景文丝毫没表现出应该存在的距离感,甚至对她有些过分关心。
叶眠眠摇摇头,心想算了,他再怎么也不会算计到自己头上,“我不抚琴了,你以后别说我是沈鸾的弟子,他也不会认的。”
“那是你师父的一时气话。”
叶眠眠摇头。
严景文轻轻放下筷子,“你接触古琴的年份,跟小提琴一样长,道理也都明白。考学那会,当着你师父的面,摔了他送你的琴,他生气也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情达理?”
面对她突然的质问,严景文顿了顿,舌尖轻轻把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