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周,严景文难得安静。
叶眠眠乖巧过了头,公司、琴馆、家里三点一线。
也许习惯了帮她擦屁股,不搞事的叶眠眠反倒让他不太适应。
今天照例是平静的一天,严景文下班回家照例开视频会议,等下晚课的叶眠眠回家。
“景文?”视频电话那头把他叫回神,“怎么了?”
“没事。”他按了按手指关节,“翙姐,准备什么时候回暨北。”
“下个月。我爸这边还有点事。录音棚,你那还有空闲的吗?羡之想用。”
窗外传来刹车的声响,严景文不自已地朝窗外望去。
“Estelle回来了?”对方问。
“可能,快10点了。录音棚的事,回头我让人跟他直接对接。”严景文下了逐客令。
“行,我不打扰你们了。她看见我又该冲我吠。”
本来要退会议的严景文手指轻轻弹开:“Estelle很乖,狗不咬她,她会一直很安静。”
周翙眉头一挑,刚要说些什么,对方已经下线。
“……”
严景文把电脑合上,静坐仔细听门外的脚步声。
想了想又快速打开电脑,把邮件给调出来。
门外的人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定片刻,开锁。
“你今天这么早啊。”
他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嗯。”
手在触摸板上上下移动,这一秒已经忘记上一秒看过的是什么内容。
那是他想了四年的宝贝,他的眠眠。
在严景文印象中,和叶眠眠认识的过程不太美好。
第一次见她,是在恒温育儿箱里。
忙于大提琴演出的母亲心血来潮,特地来接他放学。刚碰面,她接到了一个电话,带着他一起急急忙忙赶到医院。
严景文被安排在长廊的座椅上,观察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兴奋拥抱,也有人歇斯底里。
他只觉得,吵。
平日里说话温温柔柔的母亲,焦躁地来回踱步,不断拨打着电话,最后带着哭腔吼:“叶榆,小留没了,你还管什么演奏会?”
他知道,她的母亲沉浸在一种名叫悲痛的情绪里。
严景文当时想告诉她,没用的,但是基于常识的判断使他没这么做。
他只是静静等妈妈忙完了歇下来,牵着他来到一扇巨大的大窗前。
窗后的房间一览无余,房间布置得很温馨,一个个盒子尽然有序地排列着,里面全是皱皱巴巴的人类幼崽。
他妈妈指着里面某个方向告诉他:“那里睡的是妹妹,我们以后来接她。”
他不知道他妈指的是谁,因为看上去都一个样。
大概过了两个月,严景文放学回家,母亲怀里抱了个白白嫩嫩的娃娃,手脚跟藕节似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灰色,伸出脑袋冲他乐。妈妈笑得很开心,唤他过去,“小文,这是眠眠妹妹。”
什么叫妹妹?他不明白。
但是他还是走了过去,娃娃抓住了他的手指,眼神却没有聚焦。
他不太确定,这么小的孩子,视觉功能有没有发育完全。
但是他很肯定,她的眼里没有自己。
这个妹妹出现在他家的频率越来越频繁,有时待一两天,有时住一两周。
妈妈有紧急事务时,就会让他待在家看着这个娃娃,美其名曰和妹妹培养感情。
什么叫感情?他不太懂。
同时他也认为,脑子发育不完全的幼崽,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不会知道什么叫感情。
但是,恐惧和厌恶应该是可在人类DNA中的本能。
所以,严景文兴趣来时,会想要验证一下他的结论。
比如,给叶眠眠硬灌她讨厌的胡萝不辅食;把她喜欢的玩具藏起来;躲在她的视觉盲区,观察她找不到人时的样子。
但是这个小妹妹很奇怪。
她肯吃下严景文喂的任何东西;费尽心思找到玩具会后,巴巴地爬到他面前,把玩具给他;找不到人时,也不哭,玩累了倒头就睡,他去抱她,她就笑嘻嘻地凑过来在自己脸上乱啃。
这种恶趣味的整蛊行为让严景文上瘾。
直到那天,严景文把她带到二楼阳台,慢慢关上了玻璃门,站在门后想看她着急进屋的样子。
不料,叶眠眠这个傻子看着外边的景色像发现了新大陆,往相反的方向爬去,顺着小楼梯,跌跌撞撞爬上花坛。
严景文发现不对劲,立马开门奔出去。
叶眠眠被他一把捞住时,大半个身子已经掉在外面,再加上严景文刹不住车,两个人的身子都悬在空中,幸亏严景文下意识用另一只手臂牢牢勾住台阶旁的那棵乔木,才不至于冲下楼去。
叶眠眠像个傻子一样“咯咯”笑,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严景文汗都出来了,还是小孩的他并没有足够的力气往上爬,他不敢乱动,只能抱着她呼救,在来人之前牢牢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索性是有惊无险,他们被安全救下,还是幼仔的叶眠眠意识不到自己方才经历着怎样惊险的事情,手脚并用爬过来抱住严景文,把受伤的他疼得龇牙咧嘴。
那时,严景文终于知道,恐惧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他的实验,在自己身上得到了验证。
叶眠眠三、四岁的时候,姚江给她做音乐启蒙。
严景文发现姚江看眠眠的眼神,有惋惜,有遗憾。
他问了缘由,姚江只是笑笑说:“小文的天赋很好,要跟着妈妈好好学大提琴。”
言下之意,是叶眠眠的天赋并不好。
“天赋重要吗?”
“重要,也不这么重要。”他如是说。
早熟的严景文,隐隐察觉到,这也许会变成捅在叶眠眠身上的第一把刀。
她会痛吗?
她如果感觉到痛,自己会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