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家酒楼的风波,早已远去的江牧雪全不知晓。
回家路上,连翘随手捡了根小树枝,边像扬鞭子似的高高举起,再狠狠落下抽打地面,边嘟囔咒骂黑心商人,心疼没拿到手的三百文。江牧雪见她像只气冲冲的小牛犊,好笑地哄她说要教新菜,这才把人安抚好。
回到家,她坐下才休息了没多久,连翘就殷勤地给她沏茶,又端来洗手的清水,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等着她去灶台大显身手。
“我有点好奇,”江牧雪喝了口茶,“你不用去学堂的吗?”
“我不喜欢念书。”连翘立刻拉下脸来,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姐姐可会念书了呢,以前我娘还琢磨着,把她送去临州的学堂念书,日后考个好功名。”
江牧雪心知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脸蛋,将她赶去厨房边。
连翘机灵得很,这次江牧雪只在旁边言语指点几句,她便像模像样地做出了几道卖相不输酒楼的家常菜:清爽怡口的冬瓜虾米汤、软滑微粘的秋葵炒鸡蛋,以及肉汁充沛的清蒸肉丸。
傍晚,连父从田里回家,连母也已经能够下地活动了,四人围坐在一起,听着屋外树上夜虫时断时续的鸣叫大快朵颐。江牧雪起初还老毛病犯了,在心里细细评鉴哪里火候不对,哪里调味不够,但看着一家人边聊天边享受美食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实在好笑,将这一念头抛之脑后。
月上枝头,一桌饭菜被席卷得干干净净。连父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连母剪了烛花,橙黄火光幽幽轻颤,她叫住想出门玩的连翘,突然向前方地上一指,正是江牧雪的方向。
“连翘,向师傅磕头。”她道。
连翘不明所以,但仍听话地跪下,朝江牧雪恭敬地磕了个头。江牧雪收了三四个徒弟,岂会不知她行的是拜师礼,连忙站起走到一边,扶起她道:“不用,我只不过教一招半式的,算不得正经师傅。”
连母露出温和的笑容,坚持道:“姑娘这几日显露的功夫,连翘全与我说了。您虽不言语,我们也明白姑娘并非常人,不敢让我家这不出息的小丫头高攀做您的徒弟。只是连翘毕竟学了不少,却一没行过拜师礼,二没交过束脩,这样实在不符礼数,我今日叫她补齐,只为了弥补这几日的师恩,绝无别的心思。”
不等江牧雪开口,她又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与一个小布包,交予连翘,让她奉给江牧雪。
“这里有一两银子又一百文,信封内是赁驴的凭证,本是我送女儿去临州城内读书备着的。”她话音渐渐低落,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这便充作连翘的束脩了,亦是对姑娘这些天好心照看我的谢礼,还望姑娘不要嫌弃,日后带着这些路上也方便。”
暖融融的灯火下,连母望着身穿旧衣的江牧雪,眼神中似有什么闪烁,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
江牧雪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她自知自己教连翘时真心实意,传授的都是真本领,道谢后便坦然地收下了。
一桩事了,连母方觉得有些许疲乏,便唤连翘扶自己回房休息。江牧雪踱步至院中,望着天上那轮皎洁明月,计算着何时起身去临州分酒楼。还未得出结论,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脆生生的、略带羞涩与不安的呼唤。
“姐姐。”连翘道。
“怎么了?”江牧雪回过身。
连翘低着头,两手背在身后紧握着,过了会方抬起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来:“你觉得我做菜怎么样?好吃么?”
“刀工稚嫩,火候尚欠,调味不足……”江牧雪吟诗般拉长语调,看着她的小脸仿佛漏了气的鱼鳔,眉毛嘴角一点点耷拉下去,才慢吞吞地加上转折,“——但是,挺好吃的。”
“真的啊!”连翘一下子活了过来,“你没骗我?”
“骗你有钱拿?”
“嘿嘿,那就好。那你觉得……我以后当个厨子,够格吗?”
“为什么想当厨子?”江牧雪蹲下来,看着连翘的脸。
“我又不喜欢念书,也不想以后天天都去捉鱼、摸螺蛳、在田里割草,然后和哪个蠢货成亲,可没意思了。”连翘小声道,“我觉得我……挺喜欢做菜的,娘和爹吃的开心,我也开心。对了,我还想以后开个大酒楼!比商家酒楼还大,而且绝对不骗人。”
夜风习习,吹得她头发乱蓬蓬的,像只潦草的小熊。江牧雪笑着把她的头发揉得更乱,趁她生气前赶紧开口道:“够格啊,怎么不够,我像你一般大的时候,做菜差点把厨房炸了呢。”
“真的?”连翘不信。
“当然是假的。”江牧雪嘲笑道,“好了,去烧个水,快点洗漱睡觉吧。”
连翘哼了声,甩着辫子跑了。月亮照在她蹦跳的背影上,泛着灰灰亮亮的光。
一夜安眠。
第二天,江牧雪思忖一会儿,为连翘制定了五天的学习计划,从头开始教她怎么使刀、辨味、控火,力求在自己离开之前,让她囫囵吞枣也要学个干净。
预想很美好,可惜开课还不到一个时辰,笃笃的切菜声中,院外就传来了一阵响亮的敲门声。
“有人吗?”一个男人用力拍着大门,高声喊道,“我们是商家酒楼的,少东家让我们来寻个人!”
*
李小庄感到非常郁闷。
前掌柜因为贪污被赶走了,新掌柜甫一上任,不去账房查账,不去后厨巡逻,偏偏拿十二万分的精力帮少东家寻人,连续四五天,每天都要自己驾驴车带他赶来平武村。
李小庄刚进商家酒楼,是为了当学徒学做菜的,可惜笨手笨脚打碎了两个碗,便被后厨赶了出去,做了个每日清早进鱼进菜的小伙计,天天天不亮就要起床。
本来进完食材有段空闲,可以让他窝在后院小睡一会,如今却要帮新掌柜赶车。更可气的是,掌柜被一个尖牙利嘴的小丫头大骂着扫地出门后,就再也不肯来了,现在只能李小庄自己一个人去,在紧闭的院门外一呆就是一整天,又困、又饿,院里还时不时飘出香过头的饭菜香味。
可恨,都怪自己当时多嘴,说自己进鱼的时候见过那个戴纬帽的女人,这差事怎么就甩不脱了呢!
他恨恨地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