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不顺。
从早晨醒来那一刻,江牧雪就觉得右眼微微抽动。她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让她不由得觉得这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启示。
先是黑云滚滚,那场忧虑许久的雨终于下了,院里的桂花树在风中摇摆,地面上不多时便积了层落叶。她手捧烛台,听着屋外哗啦的落雨声,在昏暗的厨房内检查早早储存装袋的桂花,心下默默计算着还能用多少时日,以及雨停后收花成本又要上涨多少,最终得出了一个不妙的结论。
接着,便是酒楼内一个伙计在清扫时不慎从楼梯滑落,摔倒在地。她闻声匆匆赶到时,那名伙计抱着右臂坐在地上,已是痛得龇牙咧嘴、满头冷汗。蔡辽赶紧叫人陪他去医馆,而江牧雪心头一紧,既为了他的伤势,也为了酒楼晦暗的前程。
伤筋动骨一百天,本就不多的人手又折了一个,眼下卖卖糖饴还能坚持,若是真赢下了流水宴,介时一天要做那么多菜,少了一个人就像少了一根拇指,还能用,但总归是要多花许多力气。
最后,便是那阴魂不散的幽灵,商家酒楼的少东家,商争玉。
说实话,商争玉来买糖时,她根本没认出他来。
楼内一下缺了两个人,其余人有的要去冒雨进货,有的要修补大通铺上漏雨的屋顶,江牧雪以往只需待在后厨,这下也不得不走到台前,面对面地装袋卖糖。
为了方便客人买完快速走动、不在大堂内停留,由此俭省些茶水钱和清扫人力,蔡辽干脆就在大门口支了个摊子。送走三两个冒雨来买糖的人后,江牧雪坐在门槛上,就见不远处走来一名年轻男子。
他撑着纸伞,黑羽似的长发用青玉簪别起,身着鸦青色锦袍,走来时身姿轻盈挺拔。他开口要买一袋糖,江牧雪扫了眼他的脸便低头装袋,一边觉得似乎有些熟悉,一边手下不停,恰巧背后有人喊了她一声。
“连棠!”蔡辽道,“你的床铺漏雨湿了,我给你一起洗了啊!”
江牧雪不回头应了声,熟练地将纸包叠好,只听面前的男子道:“……连棠,你叫连棠?”
“是,来,客官您拿好。”江牧雪抬头,正好撞见他探究的眼神。浓眉深目,眼瞳漆黑如墨,刹那间某段回忆浮现,她一下子就记起了这个人是谁:那日平武县城中在她身后排队,还和连翘呛声的男人。
男子接过纸包,忽然忍不住笑了几声。
“真是巧……”他喃喃喟叹道,似是想通了其中关窍,拱手行了个礼,仪态潇洒,“在下商家酒楼,商争玉,之前手下不识规矩,对姑娘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江牧雪心道真是倒霉,这狗皮膏药怎么又来了,属浆糊的吗,装的倒挺懂礼数的。她皮笑肉不笑,冷淡道:“多久远的事了,我早忘了,少东家也不用费心记挂。”
“连姑娘宽容大度,在下感激。”商争玉微笑道,“以往许是他们胡乱办事,让您误会了商家的诚心。不知您可愿移步别处,再谈一谈?”
雨势倏然变大,哗啦作响,在地上砸出朵朵水花,周遭的一切都隐没在水雾中。雨棚下,二人视线相撞,江牧雪面无表情,冷漠如冰,商争玉虽扬起笑脸,眼神却是势在必得。
“少东家别白费力气了,”江牧雪忽地笑道,“我过去是什么态度,如今仍是什么态度。是少东家不识好赖话,非要我说个清楚,还是就喜欢强人所难这一套?”
听商争玉刚刚反应,定是早去赁驴人那里调查了她的行踪,这才知道她用的假名“连棠”,而一路来商家对江家又是那副虎视眈眈、趁火打劫的样子,前尘旧怨,让江牧雪想给个好脸色都嫌费力气。
商争玉也没想到自己吃了个这么硬邦邦的回绝,微笑的脸立时僵了几分,他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压抑什么,过了会方抬眸看来,温和道:
“连姑娘勿要动怒,在下之前确有不周之处,您要我如何赔礼道歉都可以。只是姑娘厨艺超绝,这处酒楼状况如何,您也见识到了,衰败已久,并非良木。与其白白于此地耗费光阴,不如赏脸去商家酒楼看看,再做决断?”
“良木与否,少东家就如此笃定?我从前在乡下所听所见,江家才是先皇御笔亲提的‘天下名厨’。”
商争玉笑道:“下一届厨艺大比就在两年后,谁又能断定自己能当一辈子名厨?万物更替,旧去新来,本是不争的规律。就看连姑娘是执着于一艘桅杆将倒的旧航船,还是登高望远,另觅新船了。”
雨声减弱,天光渐亮,江牧雪看着商争玉那年轻、俊美、温厚得毫无破绽的脸庞,笑了笑,视线下移,捕捉到他紧捏得发白的指关节。
明明气得要命的,还要装模作样,江牧雪觉得眼前的人简直像只气鼓鼓的河豚,正拼命把身体吹成一大团。
“新旧航船,谁驶得快,谁就是好船。”她悠悠道,“少东家还是赶紧回去准备丰收节的事宜吧,也许旧船的舵手经验丰富,先一步赶到了目的地,新船岂不是很没面子?”
商争玉嘴巴仍保持着笑模样,双眼却已渐渐冷了下来,显出几分少年人执拗不甘的模样。他抬手再行一礼,边道“再会”,边撑伞离开。
没走几步,他突然大踏步往回走来,朝江牧雪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将忘了拿走的纸包攥在手里,终于彻底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江牧雪挑了挑眉,这商家少东家,倒真是野心勃勃、能屈能伸的人啊。
商家趁着赵瑛儿出走、江家酒楼败落之际开张,是瞅准了丰收节这块肥肉。
而商争玉现下这循着巴掌凑上脸的架势,若说之前可算是招揽人才的痴心一片,此刻,当他知晓江牧雪甫一进入江家酒楼就让桂花梨汁糖热销,止住了酒楼颓势,当即判断出拿下流水宴主办权一事或有波折。他这次邀约,更多的是想挖走这天降神兵,斩掉江家酒楼羽翼,让其再次衰弱无力竞争罢了,为的是保全商家的胜利。
江牧雪把玩着装糖的小勺,正津津有味地推演着商争玉的心思,身后,蔡辽抱着一叠干净的被褥走来,朝外头探了一眼,扭头问道:“他脸色真吓人,我刚刚都不敢走过来,只听了满耳朵的新船旧船的。你们吵架了吗?”
“那是……商家酒楼的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