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鲜银耳颤了颤,滑溜溜的花瓣在上牙膛拂过,轻轻的、软软的,上下牙一咬,却有种意想不到的软脆韧感。
绵实的鸡蓉在嘴里化开,就像用舌头抿烂一枚果实,从中溅出了满满的清鲜肉汁,咸味与银耳的微甘融合在一起,清淡爽口,加上那绵中有劲的迷人口感,让贺知州边吃边频频点头。
鸡蓉银耳是一道百年前盛行的御膳,如今已很少有人会做了。贺知州睡前看闲书看到了这道菜,被作者描绘的那句“绵软微脆、滑爽适口”勾的馋虫乱动,却苦寻不得,可以说是她心中一大憾事。
本是玩笑似的出道谜题,贺知州其实也没抱多大期待,毕竟据说江家酒楼的大厨出走多月了,可谁能想到,江家不仅猜了出来,味道也完美还原了书中所记。
不愧是江家,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贺知州在心中如此打趣,开怀一笑,将目光转向那道散发着辛辣香气的干烧冬笋。
泛着油光的笋片堆叠在一块,滑滑润润,筷子都差点夹不住。贺知州好不容易夹起满满一筷,怕又再掉下去,顾不得形象赶紧往前凑,这才把笋片吞进嘴里。
冬笋正是时节,万家早上派人采买时,笋才从地里挖出来,笋衣上还沾着泥土,晚上就被做好端上来,是新鲜的不能再新鲜。贺知州轻轻一咬,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被油爆炒过的笋片脆嫩无比,咸香味与鲜辣味刹那间爆开,满口都是火辣辣的感觉,连舌头都像被火燎了一下般发烫。
贺知州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喝了一口茶水,筷子却着了魔般再次伸向冬笋,接下去是第二口、第三口……她很快就习惯了辣味,辣劲过后,笋的清香与甘甜涌了上来,脆爽甘鲜,满口都是绵长的余香。
她边喝水边不服输般吃了大半盘笋片,这才长呼一口气,看向旁边热腾腾的板栗炖鸡。
淡淡的白汽自汤盅里飘出,带着板栗的甜香弥漫开来。
栗子胖乎乎、黄墩墩的,一颗颗洒落在炒制过的深黄色的鸡肉上。因为炖的时间足够久,有些栗子都被炖散成了小碎块,在温火的不断加热中融化进了汤里,汤汁也因此变成了暗暗的姜黄色,泛着些许浑浊。用勺子舀一勺,还可以看见上面浮着的浅浅一层金色油花,都是鸡肉中熬出的油脂。
从议事厅移步到宴客厅,路程虽短,但如此冬夜,身上难免沾染了几分寒气。贺知州喝了一口汤,栗子香甜的精华与鸡肉鲜味登时在嘴里化开,味道无比浓郁而厚重,一口下去,从食道到胃都是暖融融的,周身寒意顷刻间就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她又舀了几勺板栗与鸡肉吃下,栗子被熬得十分彻底,湿润、软糯、绵密,舌头一抿就散开来,粉粉的一层蒙在舌面上,如此温暖的甜味,甚至让贺知州有种油然而生的幸福感觉。沾染了栗子味道的鸡肉亦是被煮得软烂无比,用筷子稍微一挑,立刻就脱骨散成了一丝丝的,放进嘴里滑滑嫩嫩,就像溜进了几条小鱼。
烛火轻颤,室内被炭火烘得十分温暖。半开的窗户外,冷风呼啸,将枯枝吹得不住摇晃。漆黑天幕下,无数雪花飘飘茫茫洒落在枝头,很快就堆叠起一层薄薄的白色,乍一眼看去,仿佛悄悄盛放的一树梨花。
外头的冷,更显得眼前的板栗炖鸡格外驱寒。贺知州本打算留着肚子,却也没忍住一口汤一口饭,满足地吃完了小半碗饭。
她放下碗稍作歇息,脑中却还在回味刚刚无与伦比的美味。万家主也在关注她,见她一脸餍足地停下筷子,微笑着趁热打铁,又想重提一嘴刚刚没讨到好的旧话题:“贺大人……”
“万家主,佳肴在前,该吃个尽兴才对嘛。”贺知州三言两语,再次将话题揭过,“你我都放松一下,不谈公事,如何?”
“贺大人说的对,倒让我扫兴了。”万家主面色不改,继续笑道,“既如此,不如索性将江家酒楼的大厨请上来,为我们说道说道这些菜的讲究,如何?贺大人那道题,我也很好奇他们是如何破解的。”
贺知州顿时来了兴头:“也好,让这些行家教教我们如何品菜,或许吃着还更香!请几位大厨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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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厨内,江牧雪正与秦晴方宜整理东西,马车已备在府外,会有仆从将她们送回酒楼。
说是整理,江牧雪动作却慢吞吞的,不见往日手脚麻利的样子,因为知道方宜还有大事要与母亲处理,不急于这一时。方宜也对此心知肚明,只是站在灶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姜块,等待着接下来的事。
真正卖力的只有毫不知情的秦晴,她刚为贵客做完一桌大菜,心情极好,轻快地穿梭在二人间忙上忙下。
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万家主有什么动静,倒是管事派人来问是不是要帮忙,想来是马车等得急了。江牧雪还想再等等,方宜的表情却是刷一下冷了下来。
她扔掉姜块,泄愤般重重将菜刀归回原位,随意收拾了几下,洗好手就要走出去,后厨门前却站了一个侍女。
“小……方姑娘。”她顿了顿,迎着方宜冰冷的目光勉强开口,“江姑娘,秦姑娘,家主请各位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