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帝从鼻腔里哼出一道短促的气音,冷冷睁开了眼睛。
“宣。”
“是。”洛横忠埋头领命,并不急着挪动,果然璟帝打完了坐起身,平淡地一抬眼皮。
“这个也处置了吧。”
那小太监愕然,哆嗦着跪了下去却不敢出声求饶。
洛横忠又应了一声是,眼也不眨地弯下腰将人拖走了,他时年四十五,生得体魄高健,擎着对方的脖颈如同捏了只鸡。
三皇子闻讯,猛然抬起头来,瞳孔骤缩。
洛横忠将人随地一扔,恭谨道:“三殿下请进吧。”
“多谢洛公公通传。”
他脸上适时露出一个笑,假作好奇地问:“这小内侍犯了什么事,还得公公亲自沾手?”
洛横忠仍是不苟言笑,语气却不失恭敬。
“他一个小小阉人,不过是贵人们脚下打转的狗,却不知听信了哪里的闲言碎语,竟敢狗吠到主子跟前儿来了。”
三皇子脸色难看了一瞬,紧跟着略带怜悯地探问。
“他学了什么舌?”
歪倒在地上瑟缩的小太监,犹如得了救命稻草,强忍着惧意爬起,迅速匍匐到三皇子脚下。
“三殿下!三殿下!这几日宫外人云亦云,说您不仅搞砸了差事,还倒霉要病死在外头了,都怪奴婢蠢,误信奸言,真被怂恿到了御前贪功报信了!奴婢罪该万死!”
洛横忠扫了他一眼,那小太监脸色煞白,当即闭上了嘴。
三皇子勉强一笑,“果真是死不足惜,洛公公请便吧。”
说完,他错开身,脸色沉凝地往殿内走,心道这下可糟了。
小亮子一时与自己失联,经不住人挑拨,竟真得误以为主子遇刺身亡,为他御前申冤去了!
不过离京月余,他们就这样急不可耐地动手了。
到底是谁?
三皇子一撩袍子,跨进门槛的同时,双膝重重跪下!
“父皇!儿臣有罪!”
殿内半晌无声,三皇子却不敢起身,反而叩头伏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才传来一声冷哼。
璟帝睨视着诚惶诚恐的儿子,眼底的愠色愈发盛。
“起来。”
三皇子丝毫不敢放松,脸上却做出孺慕之色,忍泪爬起身道:“多谢父皇!”
他已经半日没喝过水,嘴上裂开的口子一经说话,登时涌出血来,让他胡乱地擦掉了。
璟帝看见他这狼狈样子,不仅不心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瞧瞧你这晦气样子!根本就是殿前失仪,成何体统!”
璟帝怒道:“朕本以为你是个谦和稳重的孩子,这才将为国祭祀的大事,交到你的手上。
“不想,你竟然如此蠢笨,叫朕失望。
“你这不叫搞砸差事,你这是要毁大献根基,坏朕国运啊!”
三皇子神态憔悴至极,苦着脸解释,“都是儿臣的罪过,儿臣一时失察,竟中了奸人伎俩,让人从祭山这等大事上动了手脚!”
他连忙跪下,“全怪儿臣办事不力,愧对列祖列宗,更无颜面对父皇,求父皇降罪!”
璟帝缓缓坐下,眼底地怒气几乎喷薄而出,片刻才压制住,转而漠然地逼视着他。
“你说,有人害你?”
三皇子一脸委屈,咬牙饮恨道:“正是!”
“哦。”璟帝不紧不慢地问:“你觉得是谁害了你?”
这话三皇子却不敢接,他满眼都是痛苦,冥思苦想了许久,仍是摇了摇头。
“儿臣无能,儿臣不知。”
璟帝的声音犹如古井无波,叫人猜不出半分圣心。
“你密奏上说,自进了七月,乾封府暴雨不断,却罕有雷击山木之象,仅有的一次,是在你祭山时?”
三皇子痛心疾首地道了声是,“正因如此,儿臣深知此灾来得蹊跷,处处不合常理,才开始怀疑是有人提前砸断皇祖碑,再设法引雷,以此构陷儿臣!”
璟帝无声地听完,眼底闪过一丝异色,缓慢地牵动了面颊上的皮肉。
“朕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贼喊捉贼呢?”
父皇完全不信他!
三皇子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强忍住顶到嗓子眼的辩白,出了一脊背的冷汗。
深宫不比民间,纵是炎炎七月,庭外也无一声蝉鸣,父子两个都不开口,就只余让人不安的万籁俱寂。
三皇子一阵牙酸齿寒,吞了吞口水,方沉下心。
“儿臣奉命代天子祀,事关重大,一旦行差踏错,都是罪责难咎,是以,儿臣不可能引火烧身。”
他继续为自己小心辩驳,“事发突然,儿臣还有一事,未来得及禀奏。
“其实儿臣此次微服出行,秘而不宣,却意外在刚抵达海右省时,就被人泄露了行踪,儿臣当时心中已有隐忧,但因国祀在即,不敢耽搁,是以……”
璟帝语气不变,“海右自有地方隶官,你本也不便插手,继续说。”
三皇子略微松一口气,痛心道:“皇祖无字碑断裂后,儿臣急于返京请罪,只在省府济州休整片刻。
“谁知就这须臾功夫,儿臣的行踪又被泄露,甚至引发了一场踩踏案!”
璟帝脸色微微一变,俨然还未收到案叙。
然而三皇子仍未说完,他扑通一声匍匐在地,将衣袍稍解,露出胸膛及臂膀上多处的撞击伤!
那大小不一的伤口渗着血,十足狰狞地连绵成片,映衬在三皇子养尊处优的身体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儿臣离开海右的当夜,在官道上无端翻了马车,幸而儿臣当时未睡,这才侥幸逃脱。”
他说得简单,可璟帝又岂会听不出,其间过程的险之又险。
三皇子垂头丧气,语调带了点哭腔,强忍惴惴地道:“儿臣连夜赶路,好容易闷头进了宫,见了父皇才,才敢……”
他磕巴了几次,话都说不全,一路上的委屈却尽在不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