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主意来,陆铭放低声音:“宗祠那一片都没有监控,明早起早一点,不会有人发现的。”
李栩满意了,笑得眉眼弯弯的,“陆老板,你倒戈得也太快了。”
这种两个外姓人合谋对许氏宗祠下手的感觉让李栩有点兴奋。
“你和我记忆里不太一样了。”李栩说。
“哪里不一样了?”
李栩打量他。
陆铭的模样端正,这样的气质很具欺骗性,险些让她以为他还和当年低声下气为许家人做饭、不敢收她的钱的时候一样,真的做了许凤飞的好儿子了。
打量了一会儿,李栩说:“反正以前肯定不能和我坐一起出些乱七八糟的主意的。”
她说话时,陆铭就一直定定地看着。
她就坐在他对面,神采如此飞扬,也许什么云雾、夜色都遮不住,被这样明媚的面庞感染,那些藏在他心里很久的东西突然就翻涌了起来。
陆铭骤然给出了解释:“许潜生的两个,都是女儿。”
“许凤飞、林足用,许潜和她老公,对两个小孩态度不算好。”
尤其是得知第二个孩子仍为女婴后,许凤飞连连嫌晦气。
他没有再说下去了,与人和善的陆老板也许是不愿意在人后指责什么的,但李栩明白他话里头的未尽之意:
一代又一代,总是要有点进步的吧。
陆铭要做的,首先是要在不吵醒别人的情况下叫醒李栩。
本以为这很容易,陆铭洗漱之前就去敲了一下她的房门,分明听到了李栩哼哼唧唧答应他的声音。
洗漱完又给她打电话、发信息,毫不意外都是飞行模式。
四点十五分,陆铭关掉了她房间的漏电开关,靠在她房门上,听着哗哗作响的风扇声慢慢消失,最终归于平静。
二十分,被热醒的李栩开了门,一头金发被她抓得乱七八糟,她边打哈欠边说:“我两点才睡……”
其次,是负责接送。
陆铭像变戏法一样从仓库里找出来一辆折叠自行车。
整辆车锈迹斑斑,李栩正怀疑它还能不能用,陆铭双手抓着车头把它抬离地面又迅速放下,反复几次,甩出了一地的铁锈。
他拍了拍手,又拍掉身上粘上的尘土,才说:“行了,走吧。”
天色还没亮,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但这辆老爷车踩一圈就咯叽响一声,是陆铭在靠蛮力踩开锈住了的车轮、链条和刹车,李栩坐在后座上帮不上忙,双脚挂在脚蹬上胡乱动个不停。
到了宗祠门口,李栩跳下车,才发现陆铭的T恤一角被她拽得湿漉漉的,她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在裤子上蹭了一下。
陆铭最后要做的,就只剩下偷偷给李栩开许氏宗祠的门。
一小时前做的那个梦仿佛是一个警示,但陆铭已经不愿多想现在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他只是推开了沉重的木门,对李栩说:“去吧。”
他能做的事不多,但李栩也许不一样。
在陆铭的印象里,李栩笑容本就不多,工作起来就更是有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一手捧着族谱一手拿着相机,正在挨个打量灵位牌,看到有自己想要的信息就会调整角度拍照。
陆铭掩门后就没有再动,尽量不让自己打扰到她。
李栩左看看右看看,回头示意他上前:“第三排最左边那个,你能帮我拿下来吗?”
架子很高,但陆铭更高,他都不怎么需要抬手就拿到了。
是一位族人高祖父的牌子,陆铭取下来时看了一眼,瞧不出有什么特别。
李栩接过却凝目看了好一会儿,才拍了张照,又递给陆铭。
“他和第六排第四个换亲了。”李栩解释。
用自己的姐妹换对方的姐妹做妻,为避免乱了辈分和遗传病,这种事一般是两个宗族之间互换,但许氏这两位都太穷了,外姓的看不上。
第六排第四个,婚后生育的三子全都幼年夭折,这个牌位是他换来的妻替他立的,这个在族谱中无名无姓的妻丧子又丧夫,在宗祠里并没有牌位,好的情况就是又改嫁了,要么就是悄无声息地死了。
陆铭静静地听她讲完,也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牌位,才放了回去。
人生百年,只剩下牌位上“先夫”二字代表有这么一个苦命的女人存在过。
李栩又往下,手指指着第五排的:“这位是入赘,族谱里他是无后,其实他是有四个儿子,只是都记在他岳丈那里,他死后也是妻子立的牌。”
“这一位是‘兼祧’,就是一子顶二门,自己的伯父没有儿子,他在两户人家各娶了一名老婆,在伯父家生的儿子记做伯父的孙子。”
李栩又翻过一页,族谱上出现她的生父许凤飞的名字。
陆铭也正好看到许凤飞的灵位:“先夫许凤飞君生西之莲位”。
无子称先夫,有子称先公,子尊父为府君,妻尊夫为君。
就仿佛许家两个女儿,以及他现在身旁站的李栩不存在一样。
分明她这样鲜活、动人,但这个性别踏入祠堂如同踏入结界,没有女儿、姐妹、妻子、母亲。
放眼望去,不论祸福贵贱、健康或残缺、顺利或失意,从古至今,所有许姓男人都公平地在这间祠堂里有一席之地。
只有女人,没有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