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韫洗完澡,灭掉浴室的灯,踏出浴室,外面一片漆黑,他以为蒋今池睡了。
转过拐角,窗外城市不夜的光洒下一室清辉。
陡然间,闪出一抹亮。
原来不是睡着,趴在床上的蒋今池关掉卧室的灯,在玩红色蝴蝶的玻璃罩子,一揿一灭,室内一下有光,一下没光。
费韫脱下腰间的浴巾,换上睡袍,松松挽一个扣,坐在床尾的沙发,抽一根香烟,咬在嘴边,找打火机,说:“闪来闪去容易坏,那里面的灯泡可不好换。”
蒋今池闻言停下。
玻璃罩子里的小灯泡不亮了,起初,蒋今池以为是电池没电,换了一对新的七号电池,无济于事,没有想到玻璃罩子可以打开,里面的小灯泡可以换。
毕竟是出自费韫之手,他比她懂得怎么保养维修。
按灭后,放在床头柜上,蒋今池翻身,费韫摸黑还没找到打火机。
她掀开夏天盖的薄被子,露出旁边的空位,拍拍,说:“刷了牙就不要抽烟了,快上来睡觉。”
费韫摘下嘴角的烟,起身,行至床尾,一条腿跪上去,手探进蚕丝薄被,抓住蒋今池的脚腕。
当他越来越近,蒋今池的腿和上半身折叠。
“你的手……”
费韫洗澡前把固定的绷带拆下来,手折放胸前。
他和蒋今池调换位置,背靠两个高枕,呼吸相闻,笑着说:“辛苦你一下,小心别压着我的手。”
蒋今池的脸啸起红云,低低地说:“嗯……”
天上星转,人间幕垂。
当费韫叮当作响地走进蒋今池的门,她是含泪的葡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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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蒋今池中途没有预兆地醒来。
后背费韫的体温熨贴地温暖着她,她想翻身,费韫的手臂收紧,问她怎么了。
“我想面对着你。”蒋今池说。
“就这样。”费韫铁锁一样不肯放手,说,“再看今晚都不要睡了。”
他埋头蒋今池的后颈窝,呢喃似的说:“就这样。”仿佛已经满足。
蒋今池想起好久以前的事。
在宿舍门外无意偷听到南荪和室友的对话,蒋今池当晚回了家。
晚上,辗转反侧,起来收拾房间,打开衣柜,藏在衣服下的琵琶琴箱露出一脚,拉开抽屉,蝴蝶、星星、荷花的项链首饰,一抬头,架子上玻璃罩子的红色蝴蝶。
蒋今池沿着床边静静坐下,她忽然发现,她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有费韫的痕迹,她生活在一个充满回忆的环境里。
任何能够提醒蒋今池那段夭折的恋爱的东西,都恰恰是这个晚上,她最不需要的。
第二天回学校,先去快递站,老板问她这么大箱东西寄往哪里,蒋今池说:“北城。”
“北城首重20块,超过的每公斤八块。”老板打开箱子,说,“美女,你这个琵琶要玻璃球属于易碎物品,要另外打包下单哦。”
“好,可以,没问题,哪里填单子?”
老板指柜台面,说:“扫码,手机下单。”
填地址的时候,蒋今池填的是费韫公司大楼,她只知道这个。
一个云蒸霞蔚,紫云集散的薄暮,蒋今池在图书馆自习。
外教樱田先生要求从下次课开始,每次两人,在正式开始上课前,上台用日语做五分钟的报告展示。
主题一共有十个,蒋今池抽到“推荐一本你最喜欢的书”,书已经选好,是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沈从文的短篇小说集,《月下小景》。
蒋今池需要摘出好句,翻译成日文,用在课前展示的幻灯片上。
此时,放在手边的手机屏幕亮起,陆续收到三条来自快递的短信,通知她,寄出去的包裹顺利抵达送货地,全部签收完毕。
满屋子搜刮费韫遗迹的那个晚上,蒋今池没有放过她的手机。
她没有直接删除费韫的联系方式,而是把他拉入黑名单,两人的聊天、通话记录,仍然可以查到。
费韫不喜欢打字,认为一秒可以说完的话,不必用两秒甚至三秒输入文字。
通常,蒋今池发一句话过去,他如果看到,当下有空,会立即打来,如果没有及时查看,或者没有马上通话的机会,他也不会回复,而是等有时间再打来。
蒋今池一条条地向上翻,费韫不仅文字消息少,语音更是寥寥无几。
文字可以一读再读,语音可以一听再听,保存得当,几十年不会消失,只显示时长的通话记录不具有这样的功能,隔得越久,越记不清当时两人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不知有心还是无心,费韫没有留下证明他曾在许多个日夜里,和蒋今池温声耳语,蜜语柔情的铁证,似乎从一开始,他就准备好了抽离,不留痕迹。
费韫留在蒋今池生活最后的存记,随着那三个快递的抵达,消失殆尽。
再想凭吊,睹物思人,只会发现,一切早已无迹无存。
蒋今池始知,费韫的爱,是一段不见刀光的尘梦。
视线流转,笔下的句子刚译了一半,斟酌着不知道用哪个单词好。
这句话做为幻灯片的第二张,是重头戏,出自与书同名的短篇,是这样写的:
“凡是美的都没有家,流星,落花,萤火,最会鸣叫的蓝头红嘴绿翅膀的王母鸟,也都没有家的。谁人见过养凤凰蓄养凤凰呢?谁能束缚月光呢?一颗流星自有它来去的方向,我有我的去处。”
美的事物何止流星、落花、萤火、王母鸟。
于蒋今池而言,还有蝴蝶,还有费韫。
发始于暮春的爱恋是一条崎岖的窄路,费韫是她的引路人。
蒋今池想知道,费韫是飞往何处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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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谰近来红鸾星动。
一日,贺谰和助理在公司楼下等车,一个女人从背后喊:“贺总?”
贺谰和助理同事回头,女人在两人之间快速打量,做出判断,手伸向贺谰,说:“贺总,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