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暑的乌梅汤眼看要供不上。
“你若是能收了洪老爹的梅子,是再好不过啦。”李元夕喜道。
陈舒念道:“我得验货,不合格的肯定不行。——其实,我也用不了太多,你别太高兴。”
“用一些是一些,总比都坏掉好。”李元夕说着,要帮陈舒念混合各色药粉,却被陈舒念拒绝了。
“你还是省省吧,这卫生的丸药。”陈舒念有些嫌弃道。
李元夕只好束手坐着。
“对了,我可以让我爹爹用啊。”陈舒念忽然道,“梅花湾那边,梅子酒,梅子酱都卖的很好,我爹他正全力寻找货源,还要来这博州府开分号。”
“是吗?”这可是个好消息,李元夕立刻接口道,“洪老爹的梅子酒很好喝,梅子酱他倒没有。”
“这不妨事,梅子酱做起来不难。”陈舒念立刻打算起来,“这样的话,我需过去一趟,顺便还能把洪青的病看一看。对,我要抽空早早去一趟。”
这时,药坊门口的布帘被掀开,汪嘉平轻步走了进来。他穿着罗衣,头戴方巾,方脸高鼻,长身阔背,本是自带威严的汪家大少爷,让人望之生畏,但架不住双目中的盈盈笑意,令他温和了七分。
汪嘉平在坊口听见了陈舒念的话,他一进来,便道:“舒念,我陪你去。”
陈舒念尚未答话,李元夕已替她应了下来:“那就麻烦汪公子了。有你陪同,再好不过。”
这是一举多得的安排,陈舒念明白,她瞥了李元夕一眼,没有反对。
汪嘉平更是欣喜,他知道李元夕同陈舒念的情意,如今李元夕能同意他来陪伴,显然是默认了他的存在。
汪嘉平让身后的小厮送上冰盒,他开了盒盖,盒子里是冰镇的西瓜,桃子,与甜瓜,外加两副杯箸。
虽然汪嘉平礼让李元夕,李元夕也很想吃瓜,可是再没眼力劲的人都明白,这时离开才是明智之举。
李元夕便以公事在身为由,告辞离开。
出了济仁堂,李元夕先去小饭馆中吃了碗凉面,然后便赶去了理刑厅卷宗室。早一日找到苦主,找一日让亡灵入土,是她办理这类寻亲案的原则。
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白昼漫漫,卷宗沉沉,李元夕暗暗给自己加码,直至看到肚子饿得不行,才起身锁了门,晃悠悠地走出理刑厅大门。
“还得三天,才能顺完,再一个个通知完毕,最快也得十天半月才能齐活。”李元夕揉揉脖子,心中合算。
其时,暮云合璧,万家灯火。李元夕听从肚子的召唤,去熟食店里买了只烧鹅,这才有了力气快步回家。
一辆马车停在她家门前。
李元夕认得那黑马,她笑笑拍了拍它的脖子。
“你主人呢?”
那黑马打了个响鼻,又在她怀里蹭了蹭,算是不答而答。
李元夕抬头,见她家宅门半掩,想了想,她好像没跟崔巍讲过,她家钥匙藏在门前青石之下。
那他是怎么寻见的呢?
带着疑问,李元夕蹑足进了家门,远远的就见正房的窗扇大开,一道瘦影在烛光里来回奔走。
“我家里有宝贝吗?值得这般寻觅!”
李元夕想着,轻步靠近窗侧,避在一边偷眼望向室内。
崔巍正弯腰立在她床前,好似把什么放在了床头。
李元夕正要再看,崔巍却已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猛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不过十日未见,崔巍只觉得李元夕瘦了很多,他有许多话要说,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好默言,怔怔地望着她,清澈的目光中满是惊喜。
李元夕突然感到抱歉。她这次外出北阳县,并未对崔巍讲。她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但她一开口,却是:“你饿不饿?”
李元夕举起了手里的烧鹅。
崔巍回过神来,笑道:“饿。”
崔巍走到窗前,接过李元夕手中的烧鹅,伸手替她拢了拢鬓发,柔声道:“你去洗个脸,回来吃东西。”
李元夕这个脸洗的时间有点长。
都怪这炎天,整得她全身都是汗。要解汗,只洗脸怎么够!还是冲澡痛快。
等李元夕洗完澡,换上宽袍,走出净室时,崔巍已在院中摆下了长桌,他坐在桌旁,挺拔如松。
听见脚步声,崔巍回过头,又是一怔。
这是他第一次见李元夕散发的模样,随意,慵懒,少了凌厉的紧绷,多了熨帖的舒适,就像刚吃饱的小犬,鼻头润湿,双目带笑,全身喜滋滋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舔人掌心。
李元夕迎着崔巍的目光,走到桌旁,在看清桌上的肴馔后,她再说不出话,只顾大快朵颐。
风卷云吞,肚子大饱,李元夕这才惊觉,只有她一人在吃,崔巍竟是没有动筷。
“你,你吃呀。”李元夕抬起头,不好意思道。
崔巍摇摇头,只是笑望着她。
崔巍不吃宵夜。李元夕惊觉,但一个人吃,也太没劲了,她想了想,问崔巍道:“你喝酒吗?梅子酒,度数不高的那种。”
离开青梅山的时候,洪老爹送了两坛梅子酒给她。她让千里行的脚夫给送家来。
崔巍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是不沾酒的,可此时此刻,他觉得喝一点也无妨。
夏夜微醺,想想都很美好,何况还是同她一起。
但酒这东西,一旦喝开头,就再也止不住。是夜,崔巍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他只记得李元夕的双眸,灼灼熠熠,亮如天际的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