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琴技还是很糟糕。”
无朽尊者说。
婆娑的青光浮跃过抚琴的公子,还有公子背后结跏趺坐的佛像,青光穿透的弦宛如禅定的青丝。
“无朽叔叔。”稚嫩的童音清脆地嚼着方糖,“你和小一见面都要先打击我吗,我好伤心好伤心啊,呜呜呜,咯嘣,呜呜呜。”
无朽尊者瞥了眼轮椅上谋杀音律的人,自在抚琴的样子十足有欺骗性,仿佛一篇文采烂漫的大赋,卷轴滚落在地忽然展开,行云流水的文字活了过来,吟诵的江河日月光辉照面,又不失恰到好处的情思委婉。
再看另一头面无表情嚼糖干嚎的垂髫小孩。
无朽尊者大风大浪来了都能拍平的心里,还是涌出一阵小风小浪咕咚来去的恶寒。
“佛前不打诳语。”他随手向后一指,“如实相告。”
“小奴隶你听听。”女子的笑声宛若莺啭,“说得好像这位尊者信佛呢。”
走马灯的青光波动出整层楼的古老,稀薄的尘埃里有个少年在看灯,静静的,冷冷的,安宁又肃杀,如同一柄寒光黯黯的凶器。
“真没劲。”
倚灯而叹的女子取出一副六博棋,斜过来的细腰约束着一尺素布,百迭裙的颜色犹如除去叶鞘的茭白,水青面纱上的眸波洗净如春天的小河,“再来一局吧,你和底下那些赌徒不一样,你本身就是上苍投下的赌注。”
“还赌呢。”
无朽尊者倒先不客气地讥嘲,“单双,牌九,樗蒲,四门方宝,这里的每种赌法都赌过了,没一样能让我这个魔奴失手。”
琴声骤停。
“非也。”
轮椅上的琴公子开口了,相对于折磨听众的琴技,音色雅得令人耳目通明,“还有一种赌法。”
小孩咯嘣方糖的声音停下了,女子晃荡棋著的声音也停下了,就像两具黯然失色的提线傀儡,蓦然变作两枚菩提念珠回到主人手心。
“抹消了东安郡的因果。”琴公子一手盘珠,“就是为了用高唐城来下注啊。”
…
“这儿就是琴公子所在。”
无朽尊者步入黄梁赌坊的顶层。
秋柚想着零落的情节迈过门槛,进门的前后竟像处在两个世界,海螺梯绕过的喜嗔哀恐刹那成尘,她好像站在了古潭深深远远的水底,抬头看见一层层青白的月光投射跳跃,回神才发现是走马灯的青光飞舞如蛾,上方的九层藻井里的星图闪着碎金的亮点。
浮荡的琴声在藻井绘制的万千魔相下摧残人心。
“大雅?”
衍天轻轻地嘶气。
“可能。”秋柚忍下闭目塞听的冲动,“大雅为俗。”
“俗曲儿可耐听了。”衍天严正又痛苦地反对,“这是兰因叨念的地狱吧。”
兰因大师?
秋柚听着这副直呼其名的熟稔口吻,难得有所知觉他们是同一时代的人。
“两位施主不在下面寻欢。”
披着袈裟的老人双手合十,“何必寻苦受罪来此清修处呢?”
“此曲人间几回闻,有幸听到的人,那是够找罪受的。”
无朽尊者不加理会经过了他,“六博,少用你的幻身糊弄人。”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秋柚跟随无朽尊者走过时,听到这名老人在低声念经。
“我相即是非相。”
她记得一点这篇经文的段落,只感觉来都来了不理人也不好,于是找出句像模像样的回答。
“我相即众生相。”
衍天也同时说道。
“是无众生相吧。”秋柚回忆着原文,两相对照又心道,“不过大概意思都差不多。”
“然也。”
衍天捬掌轻叹,“只是法照勘不破。”
秋柚翻出寒静梧临时的补课内容,法照等于兰因大师收养的小徒弟,等于更早的时候在东安郡的幻象里,彼岸魔土上年少的衍天说的老和尚。
脑中换算的公式卡住。
这个年龄差是不是有点混乱。
对话间老人噤语,看了她一番后,又闭目诵念。
秋柚抛开杂念走向深处的佛像。
“呀。”
琴公子竟然不弹琴了,“尊上,你没说要带客人来。”
“山川湖海遍有你的幻身。”
无朽尊者看不得他的装模作样,“一场梦里有什么是你不知的?”
“有啊。”
琴公子无辜地合手支起下巴,“我不知尊上有何贵干?”
“你说呢?”
无朽尊者反问。
“我说啊,让我想想,哎哎,可是我太笨了,想不出什么高深莫测,总不会是尊上年老空坐西都,想要见见小辈排解孤独,而我不才最活泼嘴巴最甜。”
琴公子情到深处掩袖欲假泪,“不然重负所托又所托非人未免惨绝人寰。”
不,不至于,吧。
秋柚听得一愣一愣的。
偷看无朽尊者的眼神带了几分不忍。
无朽尊者:“……”
“琴公子,陆先生,六博。”他一连换了几个称呼以作强调,“你还是闭嘴比较好。”
琴公子欣欣然地按弦。
“算了。”无朽尊者心胸宽广地权衡,“你继续说。”
“说什么呀。”琴公子遗憾地收手,“说你想让我交出土灵骸吗?”
“耳重和柒花都做不好。”无朽尊者坦露来意,“我来保管无可厚非吧。”
“他们拿到灵物你也会来的,毕竟只有土灵骸的秘界——”琴公子包容地笑起,“可以开放给任何人。”
高唐城?
秋柚一瞬间想到这座如幻的城。
“而且也得问问这位道友吧。”琴公子笑吟吟地看向她,“真是奇怪,魔尊做下交易得到的魔子,更接近于扰乱天命的容器,最终的下场可不会怎么好,如今却被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