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兵部回来已是酉时过半,远远看到承天殿透出的明亮灯火,君亦止不禁加快了脚步,衣袖被甩得生风。 也不知没有他哄着,她肯不肯喝药。 入殿,顾不上更衣,君亦止开口问道,“夫人药喝了吗?” “给君上请安。”印雪摇摇头,略有些惶恐,“没有,夫人她......” 看宫人神色紧张,君亦止眉头微皱,眸中闪过一抹忧色,匆忙走向内殿。 难不成是亦萱那丫头做了什么不知轻重的事情,让她犯病了? 君亦止似一道风掠过,赭黄袍衫微微旋起,慕梅甚至觉得耳畔还有盘旋着的衣物摩擦的低鸣。 “君上恕罪,奴婢......”慕梅慌忙迎了过去,跪倒在地。 君亦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粗略扫了一圈,终于在梳妆台下找到了云乐舒。 她衫裙不整,衣领敞在一边,露出雪白的肩胛和清晰的锁骨,衣裙上沾了泥土和草屑,就那样散着头发,抱着双腿,蜷在狭窄的梳妆台下,脸深深埋在腿间,双肩微攒,似在偷偷抽泣。 君亦止看不到她的脸,却也知道她定是闹腾了一番,然后躲到了这里,她觉得不安时总喜欢躲在暗处,将自己好好藏起来。 他转头问,“怎么回事?”声音压得极低。 饶是君亦止声音低沉,慕梅和印雪还是听出了其中戾气,心中均是一颤。 “夫人不愿吃药,一时躁恼跑了出去,奴婢们没能拦住。”慕梅将头埋得更低,“待奴婢追出去时,便见夫人发了狂地追着一个着白衣的人,又哭又喊,后来不慎摔倒在御花园的草地上才作罢,君上放心,那草地松软,夫人不曾伤着。” 那个穿白色的身影,必定像极了云浈,君亦止轻轻叹了口气,心中顿时冒出几分无奈。 “夫人所追,乃是礼乐司新编的乐工,今日第一次入宫见礼,心中畏悚,被夫人一追,便吓得四处逃窜,现下已被礼乐司以失仪之罪打回原籍教坊。”印雪道,心里对那年轻的乐工颇有几分惋惜。 乐工因精通音律歌舞,又常在皇族显贵前表演,便常自诩梨园子弟,崇尚素雅高洁之风,因此穿戴不喜艳丽,犹喜白、灰、缟、青等素色。 今日那乐工便是着了一身的白,可到底年纪尚小,不似前辈们审慎稳重,遇事便慌了神,见云乐舒哭喊着朝自己扑过来,虽为避嫌跑开了,却反将事情搅得更加不可收拾。 当时有她、慕梅在场,可以为他作证,他若是马上立定行礼,此事便可轻轻揭过,可他偏偏没命地跑,引得宫中之人围观,还害得云乐舒跌了一跤,从此算是断了青云路。 君亦止未再因此事置言,只冷冷吩咐道,“下去吧,吩咐小厨房熬碗粥糜,做些爽口小菜,再重新送一碗药过来。” 看这样子,晚膳恐怕也没用吧。 印雪答“是。”又提醒道,“君上,今日之事,过往宫人皆瞧见了,夫人住在承天殿之事,恐随今日悠悠之口传扬出去,是否......” 君亦止却摇摇头,说了句“不必。” 传扬出去,世人或道他荒淫、或责他不守祖训都无妨,反正天下人迟早都会知道他后宫中有这么个女人,他只要藏好她的身世,护好她便是。 印雪正准备退下,又听见君亦止冰冷的声音响起,“吩咐下去,往后宫中不许任何人着白衣行走。” 印雪应了声“是”,与慕梅俯身退出殿外。 殿内灯火葳蕤,颤动的光影遍布殿堂,却很吝啬地没有给角落里的人一点光亮,她也甘心躲藏于黑暗之中。 君亦止慢慢走到紫檀龙凤纹梳妆台旁,蹲在她面前,温声问道,“怎么了?” 听到君亦止的声音,云乐舒从双膝间抬起头,看到他的脸才破涕为笑,红彤彤的眼睛里满是欣喜,瘪着小嘴,笑中带泪。 她伸出手,紧紧抓着他的手心,唯恐他跑了一样。 她的手极柔软,细细小小的,死死抓着他的手,带着一种蚍蜉撼树的挣扎和乞怜,掌心相贴,暖热从间缓缓蕴蒸而出,由掌心直直渗入了他的心脉。 君亦止眼中滚烫,看着她此刻可怜的模样,心里绵软成一片。 她如今,已将他视作唯一所靠。 尽管知道她眼里的他,并不是他,是另有其人,可每每如此亲近,他却屡次败给自己的理智,甘愿一次次忍受被当作替身的耻辱和酸楚,他唇边勾出一抹涩凉的笑,“朕哪儿也不去。” 云乐舒眼泪又滚出了眼眶,“今天我去找你,可你一直跑一直跑,我追不到你......我好害怕找不到你,好害怕你再也不肯理我了。” 这些话又仿佛揉进了君亦止的心里,君亦止自欺欺人地替她拭去了眼泪,“好好好,是朕不好,不要哭了,好不好?” 云乐舒欢喜地去抱他,盈盈笑意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却有几分滑稽,君亦止一只手拥着她,另一只手帮她整理散在肩膀的头发,又替她理了理衣裳,问道,“饿了吗?要不要吃东西呢?” 他忽然被自己过于温柔的语气逗笑了,他总不自觉将她当作女儿来照顾,甚至有时候也会想象,若是往后与她也有了孩儿,他也会用这般语气与孩儿说话吧。 云乐舒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饿了。” 君亦止被她诚恳的表情逗笑,低头看到她纱裙下半露的脚丫,这殿中由玉石堆砌而成,触感冰凉,她穿得如此单薄也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 他正欲起身,云乐舒还是抓着他的手不肯放,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他。 “怎么了?”见她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君亦止好笑地问。 云乐舒摇摇头。 “不想吃饭?”君亦止低头看了一眼被她紧紧抓着的手,不太舍得从她手里将手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