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的食厅其实改自院中一处观赏石亭,石亭周边设有垒垒奇石,六面透风,绿树阴浓,蔷薇满架。 亭子飞檐挂着寺庙中常用的风铃,清风袭来,便荡出悠悠清音,使人瞬间心尘尽拂,顿感六根清净。 春夏秋三季,邝家人皆在石亭用膳,冬月寒冷,才会挪至室内。 一席餐食虽不及宫中丰盛,却看得出是用心准备过的。 岳暻坐在主位,先是一番客套,“菜肴极好,太傅、夫人有心了。” 其实他对吃食一贯没有讲究,只要能填饱肚子,勉强能入口,什么都吃得。 见岳暻落了座,丁氏正想遣人去唤邝之妍和云乐舒,顺便让下人多叮嘱几句王上驾临府上,万不得于圣驾前失礼,辱了门楣之类的话,却听得石亭来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欢声笑语,不由得直皱眉。 秋风瑟瑟,本该透着瑟凉,却于那少女的低笑声中被浸润得温和曛暖,欢快的脚步碾着花香而来,轻盈而快活。 花一样柔软鲜妍的女孩终于闯入暗中期盼已久的一双眸—— 岳暻目不转睛,看着换回女装缓缓走来的女人,看着她眉眼含笑,神采飞扬。 邝家果真把她照顾得极好,抛开那一深一浅的步伐不说,还真一点儿不像个病人。 云乐舒一如往常来到食厅,并未发现一头狼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微跛着脚走到石亭前,抬头一看,才霎时惊慌失色。 端坐正位那个人,竟然是岳暻! 二人四目相对,有人兴致高涨,有人惊涛骇浪,有人暖意拂面,有人冷水浇头,有人气定神闲撒了网,有人举步之间心头滚过一万种逃窜之策。 云乐舒背上沁出冷汗,心脏突突狂跳。 府中的人说岳暻继位后再也没有来过邝府,他为什么今日会出现在这里,还与邝府之人一起用膳? 为何他见了自己却不发作,好像本来就是在这里等着她一样。 她心中骤然一沉,莫不是他真是特意为她而来?那邝府只怕早被他牢牢管制住了。 岳暻见她脸色瞬变,那张脸上落满惊惶和意外,倒像梨园做戏似的,果真一阵畅快淋漓。 好端端的,谁叫她要逃,最好能就此唬住她,叫她再不敢在他面前斗心眼儿耍花招儿。 只是,她那脸上若能多些惊喜,那便更好了。 邝之妍亦未曾想过才在茶楼听过王上驰援边境、英勇杀敌的事迹,当事人便出现在自己家中,一时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邝老夫人慈爱地向邝之妍和云乐舒招了招手,引导道,“你们两个别傻站着,快过来见过王上。” 邝之妍丝毫不惧,反倒十分欣喜地福身道,“阿妍见过王上,王上万安。” 丁氏见女儿有章法不露怯,满意地点了点头。 云乐舒见此,只好硬着头皮,垂着头随邝之妍行了礼,“白萂见过王上,王上万安。” 岳暻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开了金口,“都入座吧。” 邝老夫人亲为岳暻舀了半碗鲜笋炖鸭汤,“府中厨子不比宫中,王上凑合用一些。” 岳暻点了点头,“孤自己来,大家不必拘礼,动筷吧。” 邝之妍随父母坐于左侧,邝老夫人坐于岳暻身侧。 云乐舒便如平时一般挨着邝老夫人坐下,与岳暻的位置相对,两人均是按兵不动。 敌不动她不动,她只低着头不说话,把自己当成空气。 边关战事已休,岳暻对图璧应该别无所求了,若与他好生交涉,还是有可能打消岳暻拿她向君亦止交换好处的念头的吧?她暗中思忖。 一桌菜肴色香味俱全,冒着腾腾热气,她却提不起半分胃口,心乱如麻。 石亭内寂静一片,因岳暻在场,众人说话前须再三思量,一时青黄不接,未及时接上话,气氛便有些冷清。 邝老夫人最是心细,很快察觉云乐舒不如往日放松,放下竹箸呵呵一笑,抚了抚她的手,略带了安抚的口吻,“王上恩泽臣下,爱屋及乌,听闻我病了便莅临府上探视,没提前叫人告诉你,让你有些心理准备,吓着了吧?” 云乐舒抬头与邝老夫人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没有吓着。” 她垂着眸,余光仍可感知对面逼视过来的灼灼目光,她抿紧了唇,悄无痕迹地将头埋得更低。 邝之妍一贯最闹腾,见气氛凝重,现下也噤若寒蝉,埋头吃饭。 丁氏暗道:大家这般战战兢兢,叫王上看了,只怕心里会有些不舒服。 又见云乐舒确实不如平日自在,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便有意调节气氛,“白萂姑娘不是岳人,应该未曾见过我国的王上吧?” “孤......见过白萂姑娘。”不等云乐舒开口,岳暻竟抢了白。 话却说得不紧不慢,像是寻常寒暄,令众人闻言一怔。 云乐舒双目中迸发出野猫自卫似的警惕,他从她面上瞥过,反觉得是趣儿。 他仍保持着优雅而从容的姿态,“孤在图璧汴州与白萂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姑娘记得否?” 众人的目光随着这话转向云乐舒。 邝老夫人才知,岳暻说他遇到过的那白姓女医果真是白萂,过分的巧合使她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安。 岳暻这么说,是不想在邝家人面前暴露她的身份,如此也好,她的身份若传扬开了只会给邝家人惹来麻烦。 既然岳暻开了头,云乐舒便转了笑颜,配合他把谎扯下去,“自然记得。那时白萂有眼无珠,识辨不出王上的身份,只道景玥公子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如今想来真是贻笑大方。” 这话听得连邝元绪都来了兴趣,他放下碗筷,静看岳暻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