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乐舒猝然一惊,转头见岳暻阔步而入,而门外那两个太监还保持着拦挡的手势。 不知为何,云乐舒下意识地去观察宋太后的神情举止。 宋太后本松弛搭在桌沿的手骤然绷紧,身上的懒怠之态也忽然消失,甚至还伸手捋了捋散乱的头发。 她面上红光消褪了些,一双眼睛虚浮地盯着岳暻,不难看出其中的惊惧之色。 云乐舒心道,真是一对奇怪的母子。 “未经传召便闯入母后寝殿,还望母后恕罪。”岳暻来得匆忙,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滚边鸦青色圆领长袍,进了门拱手作礼,眼睛却在云乐舒身上掠过。 见她亭亭立在殿中,神色自若,全须全尾的,暗自舒了一口气。 随后撩袍坐下,看了一眼宋太后的仪容,微微蹙眉。 宋太后看着岳暻目无尊长的态度,反笑了,“王上一贯如此,哀家早司空见惯了。怎么,王上不是忙着调兵遣将,御敌戍边吗?怎么有这功夫来哀家的福宁殿?” 岳暻声音阴冷,“不管沈妃与母后说了什么,母后再热心肠,也别将手伸太长了。” 这一句句“母后”若是平时听来,宋太后只会觉得刺耳,可偏偏这时候听着,却恍若仙乐,让人心情爽利。 宋太后身上又恢复了松弛的状态。 她慢悠悠地用染了丹蔻的指甲搅动着手中的锦帕,缓缓道,“身为你的母后,替你管管后宫的女人,抚平她们心口的怨气和嫉恨,不应该吗?” “母后,你枕边的面首虽多,却也禁不住儿子一日杀一个吧?”岳暻幽幽笑着,笑里暗藏杀气,听得宋太后、云乐舒二人均心头一凛。 如此前言不搭后语,偏偏这娘儿俩乐此不疲,且都能听出对方弦外之音。 这二人明明是亲母子,说话为何一个赛一个的阴阳怪气,好似都看不惯对方一样,几轮反唇相稽,也不知在争什么,听得云乐舒大惑不解。 宋太后听了这话,狠狠拍了一下桌面,指着岳暻的鼻子,怒道,“你敢!” 岳暻站起,眼神里充满警告,“若母后真心怜爱他们,便别来招惹儿子的人。” 宋太后气得指尖发颤,锦帕在手里捻成一团。 岳暻却转过身,拉起云乐舒直接离开了。 宋太后心中的愤怒也随即四散,她娇艳的红唇勾起,反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这儿子啊,锱铢必较,有仇必报,曾经欺辱过他的人全都不得好死,对于近在眼前的仇家,只会伸手索命,从不兜兜转转,力求一个酣畅痛快。 那顾氏死后,他还肯这样唤自己母后,便说明那女医所言为真。 总之,自己的富贵快活日子是保住了...... 宋太后松弛地笑了起来,随即又唤了先前那二位男宠入了殿。 “用过晚膳了?岘儿说你这几日都不曾好好吃饭,为着嬷嬷的事奔忙不休。”岳暻出了殿,借着月光看向云乐舒,见她面色比以往憔悴了些,忍不住问道。 “吃过了,福宁殿传召时,岘岘特意让我吃了再去的。”云乐舒从他手中抽出手来,却欣慰地笑了,“这傻孩子倒不傻,还知道搬救兵就要搬最厉害的。” 岳暻并不喜欢云乐舒与自己的儿子如此亲近,“你好像很喜欢孤的儿子?” 这语气里多少带了几分醋意,云乐舒却是半分都听不出来。 “岘岘这么好的孩子我自然喜欢,爹爹不疼奶奶不爱的,多可怜啊,不是我说你,你别总是动辄教训他,他虽是个皇子,却也才四岁,我才给了他几分好,他便对我死心塌地,姐姐长姐姐短的,什么好事儿都想着我,可想而知他有多么孤独,多么缺爱,他将来长大了若性格还是这般柔软,未必就是好事,毕竟他并非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他是你的继承人。” 岳暻盯了她半晌,很想告诉她,被肆意践踏欺凌、被无情压迫挞辱的经历能锻炼人的意志,磨去人的软弱,拔除人的善心,最终成为杀伐决断、断情绝爱的主宰者,他——就是。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不认同我的话......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只是奉劝你几句罢了,若是我将来有了孩子,一定给他满满的安全感,让他在父母亲的爱里长大,让他相信这世间的美好,让他知道父亲永远是他强大的后盾,母亲则是他累了便能倚靠的港湾......不会叫他这么患得患失的。” 云乐舒暗暗为岳岘感到心酸,他这个父王真是不堪为人父,凉薄得令人发指,一转念,又想到云浈—— 她忍不住想,师兄那样的温和清雅之人,若有了孩子会是怎样的情景啊...... 端月元宵,他将孩儿抱在肩头,游街赏灯。 花月龙抬头,他与孩儿叽叽喳喳等着她的春饼出炉。 暮春三月,他与孩儿静坐庭院听绿荫啼莺声,见远方纸鸢空中凭跃。 槐序四月,一家人山中祭拜亡母,看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榴月龙舟竞渡,他拉着孩儿小手,在江畔为划舟人喝彩。 季夏暑深,他捧来浮瓜沉李,笑着执扇轻摇,看她与孩儿争食。 新秋兰月,孩儿吵着要去城中看女郎乞巧拜月,她乱吃飞醋,偏说是他想去看,一家人终究没去成。 仲秋暑渐消,庭院的木樨花开,顽皮孩儿缠着让他举高摘花,被她骂了一顿后才可怜巴巴地解释,他想要像爹爹一样折木樨送娘亲。 九月霜序,她开始拿起针线为他与孩儿缝厚衣,孩儿指着蜈蚣一样的针脚笑哈哈,气得她撂挑子不干,反要他们父子来哄。 露月开冬,他拉着孩儿的手,看满城风色,漠漠楼台隔。 葭月天冷,孩儿惧寒,与她窝在被窝里烤火,他温了酒哄她喝下,结果她却打起了醉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