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历九年除夕,举国上下一起度过了图璧有史以来最俭省的一个春节。 饱受战火之苦的百姓先拿了朝廷分发的抚恤金,后得了新后的恩馈,又听说今年朝廷四处筹粮募捐,为的都是恢复民生、赈济贫苦之事,连宫中的君上皇后都以身作则,言以率众,不行靡费铺张之事。 百姓虽觉一切推倒重来太辛苦,民怨之声却也逐渐平息了下去。 毕竟,先挑起战祸、掀起兵变的是那该死的皇甫大将军。 最令人不安的,还得是北上边域那虎视眈眈的邻国。 好在,有都护将军率兵镇守北境,历经一场天灾人祸后的他们才有了片刻的喘息。 新年伊始,百官休沐,君亦止却放不下西北和东面沿海的州县。 西北是主战场,多时的战火延绵,毁损得厉害。 西北往南走是金陵、邯临,均是低洼地势,盆缘山地。 马上就要入春,本该不遗余力鼓励种植稻田,恢复农业,可前阵的洪涝才退去,疏浚河道、清理田垄是更为紧急之事,要种田育苗怕是还要再等一等。 东面沿海州县主要有槐里汴州等地,虽有过战祸,到底只是短暂的过渡,未曾伤筋动骨。 只是槐里北面有岳国,东边有海寇出没,还有海啸盛行,这些问题也轻忽不得。 岳国......始终是个不知何时会发作的祸患。 图璧此前对岳国已算仁至义尽,岁贡减免,恩赐有余,还派兵襄援攘夷一战。 不想,君亦止派使臣赴岳,那使臣千里迢迢赶至,连辞令都未及递送,便被人用几句话打发回了国。 “王上劬劳,外以诛暴,战不解甲,不在国中,怕误使者事,还请先回。” 他岳暻近来旄麾四举,对临近小国肆意侵吞劫掠,分明是效仿夷狄掠财之风。 人家小国寡民,安居乐业,怎么也与一个“暴”字沾不上边,诛的是什么暴? 对方用这几句话送客,看似冠冕堂皇,谦卑有礼,却也暗含威慑,让听的人不免忧惧那诛暴之列,下一个会不会是图璧? 君亦止听了这消息,气得食不下咽。 他到底有天子风度,文人胸襟,骂不出口。 云乐舒便替他骂,“这岳国小人行径,过河拆桥,不仁不义,倒义逆德,定然不得善终......岳暻此人,促狭的臭丘八一个,只知暴寡胁弱、根本不体察百姓之苦......” 听她絮絮叨叨地叱骂,君亦止紧皱的眉头不知觉舒展开来。 但他终究不能说服自己,只端坐盛京明堂,等着各地官员传回京中的奏报。 是以,百官休沐期未过,君亦止便决定亲自北上,亲临沿途州府,监督施行扶绥民众、战后建修之政。 这一次,他特意带上了云乐舒,还顺带捎上了君亦萱。 对比,君亦萱是受宠若惊的,君亦远却是无可奈何的。 他们一走,他必然要留在京中,为兄长代理国事。 朝政殿会见朝臣,通宵达旦的不稀奇,他要回王府陪妻儿便难了。 好在有云乐舒吹枕头风,君亦止才允王府内眷入宫陪伴,如此君亦远才收起不情不愿的那套,专心替兄长打理案牍冗务。 朝中一应事宜交代清楚后,君亦止带着云乐舒君亦萱姑嫂二人避行官道,低调地离了京,自垠梁、沪洲一路往北,打算先往金陵去。 此次出行,明有金吾卫保驾,暗有闲引阁护送,随行虽只有一名医士并阿兆、晏子缪三人,却也足够了。 直赴金陵,那么自然行船为上。 沿途州府接到君亦止途经本地的消息,会先一步命人疏通水路航道,行船速度因此快了许多。 入夜,云乐舒搬了个杌子到船头,身上穿得暖厚,又抱着个手炉,倚着船栏,静静赏月。 君亦止微微俯身,探出手去,修长的手指微微并拢,轻轻贴在她脸上。 小脸暖暖的,倒是不凉,他收回手,便不再多嘴管束她。 同是舟在江海,人在身畔,这次行船渡海,却与上一次从汴州回珣阳时极为不同。 君亦止这般想,云乐舒也这般想。 满船明月浸虚空,绿水无痕夜气冲。 行于苍碧无垠的海上,也是风云覆顶的夜晚,这一回,飘荡其上的舟船,终是有了方向。 两人的心,朝着同个方向,不再彷徨,也不再忧忡,更无须逼自己敛情收爱,故作无情。 云乐舒看着远处翻滚的海浪,似有些愁绪难解,“除夕夜,我又许了个心愿。” 她去拉他的手,他低头看她,笑问,“敢问娘子心愿,是什么呢?” “许四海升平,内外皆定,许海晏河清,岁丰年稔,许一切事关边疆祸乱的猜疑,均是多心。” “还以为你许的是‘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瓜瓞连绵,郎心不变’,要么也该许‘相公安常履顺,健康长寿’。”君亦止漆黑的瞳孔微微触动,却故意将话说出几分赌气意味。 他顺势把她的手捏在掌心,包裹起来。 她成了他的皇后,与他并肩作战,与他同气连枝,所以,爱他所爱,忧他所忧,反而把自己放在了最末位。 可这劳瘁尽心的小雀儿却不知自己这般模样有多惹人心疼。 “我许了太多心愿,怕神明责我贪心,便把给你的留待生辰那日再许吧,你如今越发小气了呢,这点小事都要计较......”她嘟起嘴,咕咕哝哝地抱怨。 方才那沉重的气氛便被他成功地驱散了。 “身为人妇,自然要将相公时刻放在心上,不是么?” “是是是,从前怎么没发觉,你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