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大海的小船,寻找唯一的正确方向。
他抓住了她漂浮的衣角,捉住了她的手臂,托住了她下坠的身躯,在冰冷的水中,拥紧了她。
水四面八方地涌进他的鼻腔,他眼前几乎也模糊了,可是他知道决不能松手。
一松手,她就没有了!
他大口吸入了冰冷的池水,最后的力气也快湮灭于彻骨的深寒中。
等他抱着她爬上岸时,一边的捧月惊叫:“血!”
池中水氤氲着血色,深沉而可怕的红色在水中蜿蜒。
他吓得差点昏厥过去,撑着一口气送她到了最近的宫室,颐朱几个早已去叫太医、稳婆,他湿答答地守着湿答答的她,固执得一步不肯离开。
水珠顺着他俊美的脸颊一滴一滴淌着,几乎连他走到哪里,哪里都一摊水渍。
他坐在床沿边,紧紧攥着她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她就没有了。
看见她痛苦地皱眉,也恨自己不能抚平她眉间的皱。
世界上偏偏有这样的人,偏偏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她面色苍白,发丝黏在雪白的小脸上,紧闭双眸,嘴里还喃喃着什么,他听不明白。
又是早产又是难产,当他目光扫过那些匆匆赶来的稳婆太医时,他们纷纷大气不敢出。
“愣着干嘛!还不过来!”
他吼道。
满腔怒火通通在灼烧他的骨血,他感觉快被烧得透不过气了,若是有大胆点的婆子敢抬头,就能瞧见,帝王素日沉稳平静的眼里如今满眼猩红,溢满腾腾杀气。
“皇上,奴才服侍您沐浴更衣吧,这天气凉,若是着了风寒……”
“滚!”
他攥紧她的手,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她的手中,他仿佛陷入亘古的寂静里,他仿佛看见她在轻轻地笑着,然后慢慢变得透明,慢慢远离。
有一刹那,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会不会待在自己身边并非是最好的选择,会不会她本就不属于他。
可惜他忘不了那个冰冷决绝的眼神。
……
啼哭声总算响起。他悬着的心却并未放下,甚至吊得更高。
她的小脸已经毫无血色可言,他轻轻地理着她缠乱的发缕,听见她的喘息声,知道这条生命躲过了一次大难。
看来,那件事他要早些去做了。
他心里早将家国天下抛去了一边。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位小皇子!”
皇子意味着什么,那是宫中的皇长子,是他践祚以来唯一的孩子。
可他怎么害得她那么痛。
不生了。他决定以后不生了,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绝不要她再受一次。
那么这个孩子,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
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在这刚经历过一场战斗的斗室里吵得人心烦意乱,他看见她眼睛里一线的光,又恍然地暗淡下去。
“抱走。”
“别,……”
她哪里来的力气哭成了泪人,仿佛随着那些豆大的泪珠子滚下来,他自己都鼻尖一酸。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给她,我不要……”
她支离破碎的话音响起,他瞬间就明白那天皇后说了什么混话。
皇后的意思,便是她背后那人的意思。他心中一凛,知道那个人已经打起了孩子的主意。
兵权外放,正是空虚之际,如若……
后果不堪设想。
他咬了咬牙,冷冷地吩咐:“去请掌祀过来。”
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为何要请掌祀。
掌祀大人到时,见到湿答答的皇帝,吃了一惊。
而皇帝阴沉着脸,分毫不见得子的喜悦。
这个模样让人难免不怀疑,他是否极其不喜这个孩子,或者说这个孩子的生母。
“掌祀大人,替这孩子算一算命格吧。”
掌祀自然应命。
“这孩子命格虚冲,年幼时恐消受不起浩荡皇恩,怕是不能养在宫中。”
掌祀如何不知帝王的意思。
皇帝面色和缓了一些,点点头,淡淡说:“那依掌祀大人看,应该送往何处休养为佳?”
掌祀眼皮也不抬,恭敬道:“臣以为北郊朝阳山雍明观为佳,朝阳,初升也,雍明,怯晦补明也。”
“甚好。”
朝阳山簏驻扎着碧风营,他记得她的兄长应黎安也在那里。
“珏”字,双玉相合也。他和她的孩子,自然是世上最好的。
只是如今却要远送。
他想着等她醒来让她看一眼,可她昏睡过去一下子就是三天三夜。
太医令容延淮不止一次暗示他生死有命,他沉着脸,说,若她有事,太医院上下全都陪葬。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生死有命,也知道,她二十岁的生辰,就在不久了。
所以他踏上了奉天楼。
“问天命。”
“陛下问谁?”
“……应福遥。”
掌祀恭恭敬敬递出一张纸条时,他瞥了一眼上面的字,脸色一瞬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