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时候,雨仍然没有要停的迹象,昭阳殿的檐头挂着密密的雨帘。
他抱着旭儿,旭儿才三岁大,正是最可爱的时候,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闭着眼,小刷子一样的睫毛被寒风吹得颤颤。
可是,旭儿死了。
他抱着小小的旭儿,缓缓走进昭阳殿里,他想问问她,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脚步滞在这副雨帘之外,他心中有什么支离破碎。
而事实皆如他那位臣属所料,这何尝不是诱敌深入之计?他甫一到了昭阳殿外,四下里涌出的黑衣死士已将他团团包围。
大约是料中他会来,又大约为他真的到来有些意外。
他怀中的小小躯体已经冷却,额头沾满了冰冷的雨水,他垂着眼去擦拭,低低地,唤着“旭儿”“旭儿”。
他甚至知道昭阳殿已经人去楼空了。
他也猜得到一切。
应是沈重吾自觉是背水一战再无退路,于是打起她的主意,他不肯伤她,便选择伤害旭儿。她此时大约是要去做内应大开城门迎他入京的吧?
他有些苍凉地想。旭儿月前就着了风寒,一直未愈,近来病情急转直下,又岂是天灾?
死士们自然不敌他带回的暗卫,他抱着旭儿的身体上了马,驰往潼关。
一日一夜之间,潼关得令固守,叛军屡攻不下,而皇后的车驾已到潼关,言是陛下归京后因太子殡天而大病,权由皇后监国。
谁也不敢疑皇后之所为。哪怕他们怀疑里面的人未必是帝后。
臣属一向知道陛下待皇后的心意,若让皇后监国,也从无不妥。
何况,其间还有细作周旋。
暴雨还不曾停歇,像要把尘世都狠狠冲刷干净。
皇后却在到关后下令打开关门。
……
而当他孤身一骑到达潼关时,夜色浓重,城门险些就要被内应打开。
一步之差罢了,细作被抓。
他登临城楼之上,来不及脱去蓑衣,身上已经湿透,心上也已湿透冰凉。
城楼之上,被众暗卫寸步不离跟着的,不疑有他,正是他的妻子。
是他已背叛他的妻子。
他与她隔着三尺雨幕,万水千山。
“遥遥。”
他的怀中的小孩子安静得像熟睡。
他艰涩地开口,目光顿在她的脸上。
余光可见城下已亮起火把,因为在大雨中,而仅有零星的光。
千军阵前,一时,有些静谧。
“为什么你,还是忘不掉?旭儿还这样小,旭儿他,……”他的嗓音有些哑,说出的话音,也因为大雨而断断续续。
她撇开眼,大约是在流泪。
但他胸膛里灼烧的怒火在这一日一夜里已经浇灭,残余的,只有无尽的悲痛。
他觉得痛。
他有本事扭转乾坤,却没有本事溯洄时光。
他轻轻地抚了抚旭儿的眉眼,“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对么,你是被他们蛊惑了,对么?”
他抱着一丝侥幸,他想,她的心地是那样善良,怎么会对孩子下手呢,一定是沈重吾做的,逼她就范的。
他连理由都替她找好了,可是他内心明白,若非是她的默许,他们怎么能接触到被保护得那么好的太子。
她咬着唇,脸色苍白得吓人,与他静静地在雨中对视。
她忽然轻轻地笑,夹杂着雨声,夹杂着哭音。
她说,对不起,我太蠢了,我不值得你喜欢。
雨把一切似都模糊了。
她的嘴角溢出黑血,像毒蛇的信子,一点点,吞噬去她的生命。
谁也不及预料到皇后的身姿是那样敏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上女墙,天地间蓦地响起一声惊雷时,她已纵身跌下城墙。
初元二十五年四月初九,孝元皇后薨。
她没能活到她的二十岁生辰。
…………
照陵草木蓁蓁,松柏笔直挺立。
已经二十年了。
他静静地立在她的灵前,想到她跳下城楼的那一刹那,仿佛他看见她的执念还在孤城上空盘旋不去。
他仿佛看见她的煎熬与徘徊犹豫。
他想,她真笨,怎么这么笨啊。
也许是因为太善良了吧。
不久事情就水落石出。
沈重吾的幕僚见大势不好,便私自商议,要利用皇后与自家主公的旧情。
他们潜入禁宫,先是许以利诱,动之以情。言主公已经刀在颈上,危在旦夕,命系一线,如今谋逆罪定,恳求她前往潼关替主公说情,留下一命。
他想,她本就是心地善良的人,那些幕僚大肆渲染那些叛军未来的下场,她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可是她想出宫自然被拦下来。
而那些人又为她出了个主意,不妨称病引陛下回宫。恰时旭儿生了病尚未痊愈,他们的主意就打到了旭儿身上。
宫中细作颇多,而小殿下的饭食中不久就被下了毒。
旭儿就那样,去了。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犯了怎么的错误时,已经回天乏术。
岂止是他的旭儿!
连她自己也已身中剧毒。他们迫着她到了潼关,假传命令,终于被识破。
他忽然明白她为何要自尽——想必那时候她也终于明白,他们要利用她来要挟他。
天地间,似乎还回荡着,她在跌入虚空时,极轻的声音:“对不起……”
照陵风雨飘摇,他颓然跌坐在柏树下,满目苍茫。
宿命也许在某一刻注定了他们的结局,他的宿命是孤独终老,她的宿命是红颜薄命。
他执起箫,茫然地吹起一曲《潇湘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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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御花园赏花时见到了沈重吾的幕僚时,很意外。
在听了他们的游说后,有些意动。
成婚五年来,她以为她无法忘怀的那段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