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为了朕？”李君策不屑地反问道：“你凭什么说是为了朕？你在深闺，与朕素未相识，若不是因朕是一国之君，又会因为什么？说到底，不还是追逐名利，贪慕荣华！明明如此，却做什么清高痴情的样子？”
华卿语锁起黛眉，忿色怪道：“您知我尚浅，怎就如此料断？您是未见过我，可您尚居东宫之时，我却见过您。”
“你何时见过朕？”李君策不由得讶然。
华卿语答道：“那一年，刚过立秋，徐州起了大水、闹了饥荒。在四方驿馆内，学子文士聚于一处、谈议纷纷。便是那时，我第一次见您。”
李君策轻颦龙眉，迟迟开口：“那时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华卿语稍顿了一下，轻启朱唇：“我记得清楚着，那些儒生不是作早备存粮、疏河引流的补牢顾犬之谈，便是言广集善款、自发救灾的荒诞臆想之语。更有甚者，借着天灾之机暗为私心，慨叹朝廷天命有违，作惑众欺心之言。”
李君策凝神细听，目光定定地停在华卿语身上。他暗暗疑着，她所言不虚，难道那时真曾在当场。
“我仍记得您，立于当庭，言刺腐儒，智过常人。”华卿语低眉长思一阵，接着抬眸开口：“您列三条策谋，条条理通精到。您说，其一，当从各地开仓调粮，近者富者暂多筹粮，远者后至而补；其二，立重法、遣严吏，清整粮市，防止商贾借谋私利；其三，明以褒奖、暗借把柄，鼓勇富户放粮救灾。”
李君策怔了良久，长睫扑闪几下，一双明亮如灯的眼瞳直盯向华卿语。
他唇角微微勾起，清声问：“你怎会知道这些？你明明是养在深闺的娇弱千金，又怎会去那人杂物扰的地界？你，又是如何识得朕的？”
华卿语抿了抿唇，神采自然地开口：“您怎知我就是娇小姐了？我那时，常扮成少年溜出府去。那次是跟着哥哥去的驿馆，他认得，您便是青宫太子。”
李君策又是愣住了半晌，瞧着眼前女子，愈发出神。
他原以为她同那些寻常小姐无异，不过是妆点屋阁的娇花，经不起风霜雨雪，更不知人世疾苦。纵然生得再姣好的面容，也只会做些女红、念些酸诗，每日里梳妆游园，赏花逗鸟罢了。
却不知，原来她竟也有胆有识，心怀家国。
华卿语柔柔开口：“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您会是一位为国为民的明君。我希望，能陪在您身边……”
李君策不由得哑然，顷刻间竟不知心中滋味，缓缓说着：“是朕猜疑过甚了……你，真心如此？可朕却未免会辜负了……这片心意。”
华卿语听得他这样说，一边暗喜他终肯相信自己，一边又恐他为此犯难。
她恬淡地笑着，梨涡深深，宽慰说：“我知道，您心思还在那位姑娘身上，可我愿意等待，等您接纳我。就算您真的不喜欢我，我也只想陪您一起，建河山万里，求盛世太平。”
李君策微微叹气，低低道：“你的心，朕知道了……”
华卿语咬起朱唇，低下眉头，面色越发涨得通红。
李君策瞧着她羞惭若此，竟十分可爱，不禁又欲逗弄。
他看了看华卿语紧紧抱着的书，轻轻开口问：“你将这书护得如此仔细，究竟是什么？”
华卿语转了转眼珠，犹豫半晌才将书递至他眼前，“是《鬼谷》。”
她知这书尽是王者谋略、用人之道，在民间已是禁物。她为难地捧上前去，正恐他怪罪。
“原来如此，”李君策勾唇轻轻一笑，“你也知道，这不是可随意翻看的。”
他暗自笑着，自己竟未猜出她如此谨慎护重的竟会是此书，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啊？他心生一计，设法相诱。
他挑了挑龙眉，调笑着说：“你还是回去看看《女德》、《女戒》，再无聊，找些无伤大雅的话本来看也好。”
“为什么？我偏不要！”华卿语轻嘟起嘴巴，娇嗔细语：“什么《女德》、《女戒》，尽是些规矩束缚，分明是囚锢人的牢笼！那些话本又有何趣？我连眼前自己夫君的心都换不到，看那些酸腐文人臆想自娱的淫乐之词做什么！凭什么那些大家小姐就心甘跟了他们去，我倒从中寻不出什么趣处。”
“呵哈哈哈！”李君策长长地开怀大笑着，“你，竟是个却世不恭的女子！”
“那，我可以读这书吗？说来我也是皇后，这皇室藏书我也应能看得吧？”华卿语试探着问。
李君策笑答：“随你，朕不多过问。只是，别被母后发现去就好。”
华卿语嘻嘻一笑，道：“谢陛下！”她随即又微微张口，迟疑了良久才又说：“我可以再求陛下一事吗？我哥哥一直想读此书，可民间只存有些残篇罢了。我想抄录了，送给哥哥。”
“华猗竹？”李君策吃了一惊，想起自己曾与这个“混世魔头”见过两面。虽在自己面前他未敢不恭，但仍记着，他连跪拜叩首时的腰背都是挺得笔直，眉目间总是透露一丝桀骜之气，高挺的鼻梁如寒刀般割分在白纸玉面之上。
他故意抬高了声调道：“你倒是得寸进尺了？”
“臣妾不敢，您不允便作罢好了。”华卿语回道。
“朕，允了。”李君策清亮温和的嗓音兀地响起，如穿流过冰雪的一溪春水。他话毕便转身离去，宽袖摇摇，黄袍曳曳。
华卿语双手怀捧着书册，默然望着他一步步踱离的背影，杏眸忽闪着如星光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