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浔当然知道,所以才更加不知他此下单独找自己谈话会是怎样的考验。
林仲已是满头银银苍苍的白发,可步履轻携,身子壮朗,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魁岸。与他同时期的武将许多已经身故了,也有很多留在了不同的战场上,只有他见证了三朝兴衰,如今又迈入元玦的时代,所以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令人敬重的。
行了很远,二人之间也只有轻巧的脚步声,林仲终于背对他开口,沙哑的嗓音缓缓却带着豪迈:“怎么,不说话?”
景南浔一怔,他当然不敢随意开口,主要是,他连叫林仲什么都不敢定夺。
“不,林太公,您找我,是想问些什么吗?”
林仲停下转身,惊惑地瞧着景南浔,他头稍稍前伸反问他:“你叫我什么?”
景南浔一时哑言,七尺男儿居然在此刻紧张的说不出话,挤了半天,挤出个“阿翁。”
(噗哈哈哈哈,景泆你方才和你媳妇儿说话不是游刃有余,怎么现在维诺成这样啦?)
林仲却是满意的笑起来,抽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对他道:“哈哈哈哈,这就对啦!——小伙子,你可知我现在找你来,是做什么?”
景南浔当然不会说,即便他能猜得到,但仍然选择装糊涂:“不知,请阿翁赐教,小辈愿闻其详。”
林仲又轻轻拍了拍他,随即将双手别在身后,神色庄严了不少:“小伙子,我有两个孙子两个孙女,都那么优秀,也都是我这个阿翁看着长大的,他们四个里面,我最疼的就是小溆儿。她是幺儿,又是嫡女,在她父亲那儿是要比她姐姐约束多些,三年前,又没了娘,好容易养到了现在,成了你手里的一盆花,你要好好待她。”
景南浔郑重地作了个揖:“小辈自知,幺初嫁于我是我高攀,不过小辈会全心全意对她好,断不会负她。”
林仲仍然没有改变颜色,反而质问他:“你嘴上是这么说,难道我听这么几句好话就能放心了吗?他们四个孩子里,只有溆儿是我真真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是无时无刻不想着为她好,我付出了几何也不敢说她从未受过委屈,你才认得她多久便如此狂言‘断不会负她’?”
景南浔被他说的无法反驳,不敢抬头,心中已然乱了阵脚,默默叩问着自己,也掂量着自己的这句话究竟几斤几两,便不多言了。
他认为林仲说的是对的,自己的确不可如此随意,他只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多,不够好……
“小辈……”他的头埋的更低了。
见此情状,林仲反而笑了,将他拉起来:“哈哈小伙子,别紧张,别紧张。我之所以找你来说话,就是想告诉你,娶了溆儿,就要用行动对她好,长久的对她好,一辈子对她好。我今天来也就是想看看,你对溆儿,究竟是不是真心的,不过,你今天表现不错,我很满意。”
景南浔松了口气:“多谢阿翁。”
“欸不过,我还要继续看你日后如何,是不是装出副样子给人看的,日久见人心,只要我老身活着一日,我便要时刻考验你,你可别露馅,否则,我就把溆儿接回去了!”
景南浔笑了笑:“不会,我心如何,天地可鉴。”
(日月可表。)
林仲笑着道:“你说的,我可都记着了。”
---[宅门口]---
景宏德去置办马车,邓春芸握着冯可柔的手与她耳语着。
邓春芸道:“妍妍,你今后不可轻举妄动了,有什么事皆不可擅作主张,必须与我商量,可明白?”
冯可柔泪眼婆娑,娇嗔道:“妍妍明白了姑妈,可是,妍妍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嫁给泆哥哥呢,妍妍整日看着林幺初与泆哥哥你侬我侬,实在心烦意乱,尤其是我无论做再多努力,”她低下头委屈道:“泆哥哥也不多看我一眼。”
邓春芸哄着她:“这些天你闹得太多了,不能这么快下手,你也不看看今天她的两位哥哥是如何瞧你的,人家已经盯上你了。你且再等等,姑妈会为你想办法的,这王妃的位子迟早是你的。”
冯可柔转悲为喜,听到这话彻底放下心:“是姑妈,妍妍会听姑妈话的!”
门外传来景宏德的喊声:“春芸,走啦!”
“哎来啦来啦!妍妍,姑妈走了啊,在这听话!”
冯可柔目送她:“姑妈保重身体!”
夜更深了,宾客都回去了,偌大的顺安王府又没了声澜,热闹之后的宁静似乎比平常要更加彻底,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顺安王府用好几年换来了这一日的喧嚣。下人们打扫着残局,景南浔带着林幺初,又去到了那棵百年不老的石榴树下。
林幺初的手被他包在手心,缓缓拉着向前走,她不解道:“夜深了,来这做什么?”
景南浔只是轻柔的回答她:“夫人绝对猜不到这石榴树下埋的是什么。”
林幺初自然不知,她道:“是什么?”
景南浔只是绕到树的另一侧,竟然是早就在此放下了一柄铁铲,又回到林幺初面前,对着那块别无二致的黑土地弯腰铲土,若不是一身华裳玉树临风,或许别人还会以为他就是一个田间挽着裤腿忙活的农家汉子呢。
这副样子真真逗笑了林幺初,只得不去看他,默默平复自己的心情。挖出十几寸深,似乎挖到了异物,林幺初凑近去看,居然真埋了东西,待景南浔再几铲下去,才看清了。
是一坛酒。
在树下埋酒通常是家中添了女丁,其父便会在树下埋下自家酿的酒,以备出嫁之日取出,届时过去十多二十年,陈年老酒醇香扑鼻,也正是父母对女儿爱的体现。
可景南浔为何会在树下埋酒,或许另有它因,不过等不及她多想,景南浔已经将酒坛子挖了出来,简单擦拭过便拔出了酒塞,瞪时一股浓烈的酒香奔涌出来,袭人的鼻腔。
“是酒啊?”林幺初道。
“好酒,我们上去喝。”检验过了这酒,景南浔重新塞上酒塞,一手搂住林幺初的纤纤细腰,便轻步踏上了寥萧斋的屋顶。
二人席地而坐,依在一起,迎着月色,景南浔打开了那坛酒,伸到林幺初面前问她:“尝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