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每个字都离经又悚异,令人毛骨悚然,可她全然是笑着的,笑的热烈又绝情,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亦或说,这个女子,完全的疯了。
脂染半个身子伏在冰凉的殿砖上,论谁遇上这等事情都会诚惶惊惧,眼下德妃去禀告皇帝,她一个人镇在这里,可早已元魂三飞,六神无主。
钟芫在整间殿内乱舞着,突然歌声又戛然而止,她冲过来指着脂染:“你哭什么?你有什么好哭的?我还没哭呢。哦,你在为我哭吧?呵,我要你为我哭什么呀?我要赵旸来哭我,我还要林梦素来哭我!我呢,我自己呢?……”她咬着手指思索一瞬,又疯笑着:“我要去哭我的汉朝,呜呜,我是汉女,我是汉女,我是汉女……”
(完了,完了,她真疯了。)
脂染抽噎着,却在此刻恍然大悟,她的主子被人伤透了心,心碎了,人也就疯了。可不知今日与赵旸的决裂,是当头一盆冷水,还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往日遭受的□□和情伤,顷刻间一并压了过来,今日她能疯的这般彻底,死了的亓衡也出了一份力。
……
不知钟芫疯了多久,渐渐没了精力,倒在榻上,将脚上的两只精巧的如意绣花鞋一甩,就这么枕着手睡去。
脂染在地上哭的脱了力,听到人没了动静,她才巍巍的爬起来去察看,可她也没心思再去管钟芫如何了。
自己的日后会怎样呢?
一辈子守着一个已经疯了的主子,还是被降罪去慎行司受那非人的折磨,又或许等待着自己的是一杯鸩酒,命赴黄泉。
每一个结果她都不敢去想,可每一个结果她都想到了。
殿外的宫女早就听见了屋内的动静,也猜想到可能发生了怎样骇人惊俗的事,皆伏在地上没人敢动。
德妃没把皇帝请过来,这是这青衿府的每个人都能猜得到的结果。
皇帝天子之躯,龙体不可受侵,怎会亲幸青衿府这个“疯人府”,来看一个疯子?
皇帝欲命吴太医去诊治,德妃忖度之后言辞恳切,说青衿郡主的疯病怕是太医治不好,或许开药镇定才是良计,正如先帝的兰婕妤,亦是入宫后得了失心疯,多年也不曾痊愈,直至被赐死。恐这是青衿命中该遭一劫,事已至此,不可改变。
皇帝感惜钟芫的忠义,却落得这般下场,抚额一叹,便遂了德妃,叫吴太医去开方子。恰巧王皇后正也在场,她宽厚人心,又是这后宫妃嫔之主,应尽到探问之责的。皇帝嘱咐她当心,便允准了皇后随德妃来到青衿府,做最后的了结。
王皇后和德妃带着一众宫女到了青衿府,刚踏入门,便见府内的宫女皆跪地呜咽。
德妃道:“一个个哭什么,人又不是死了。都起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殿内的脂染听见德妃的声音,立即推门出来,扑倒在地叩首道:“皇后娘娘,德妃娘娘。”
王皇后走至殿前,却并不曾听见殿内有动静,疑心如若是一个疯子,怎会如此安分,便问她:“郡主如何了?”
脂染抬头回话,仍挂着泪痕:“回皇后娘娘,郡主…郡主现在谁都不认得,还说……还说自己是汉女。”
王皇后面带愁容,欲起身进去,德妃提醒:“皇后娘娘要当心。”
王皇后并没有犹豫,毅然踏进了殿内。
榻边散乱着两只鞋,钟芫却并不在榻上,皇后和德妃便以为她去了内室。一靠近屏风,下一秒,钟芫兔子般的从屏风后跳出来将二人惊了一跳,德妃吓得捂住了胸口,又扶住了一旁的皇后,二人皆朝后退了两步。
王皇后舒了口气,皱眉道:“青衿,地上凉,你把鞋穿上可好?”
钟芫已将鬓发飞舞的糟乱不得体,她却道:“皇后娘娘,我不是青衿,我是汉女,大汉的女子呀。”
说完又张开双臂,恣意的乱舞去了。
王皇后看着她的这幅模样,便知眼前的女子,再不是钟芫了。
德妃亦是有些心痛。她与钟芫算是在这后宫互相的唯一好友,两个月前自己得病,钟芫日日前去钟粹宫探望,倾心照顾,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钟芫都是暖了德妃的,这样的好孩子,知礼节,有忠义,遇不淑,可几个时辰前还好好的,却突然之间疯了。
王皇后道:“你我,出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吧。”
二人出了殿,去了偏殿,召来了脂染。
王皇后坐着问她:“脂染,你可知郡主缘何突然这样了?”
脂染跪在地上回禀道:“皇后娘娘,今日郡主在御花园偶遇了赵尚书和李外史,赵尚书与郡主说话不太愉快,待赵尚书和李外史离开后,郡主走路失神还摔破了手,奴婢去寻吴太医,回来时郡主已经一个人回了府,郡主不让吴太医医治手上的伤,只让奴婢去请德妃娘娘来,后来,郡主与德妃娘娘在殿内说了几句话,就疯了。”
德妃道:“皇后娘娘知道本宫来,你只说郡主与赵尚书说了哪些话?”
脂染犹豫不敢回话,低下了头。王皇后道:“你若不能如实告知本宫,郡主的病因无法查清耽误医治,你可担得起?”
脂染于是不敢犹豫,便道:“皇后娘娘,郡主七年前嫁去良庾,不料受尽折磨,生无可恋,是赵尚书解救郡主,将郡主带在身边,郡主因此对赵尚书生情,便绣了荷包给他,可今日赵尚书将荷包退还回来,还告知郡主自己已有意中人,郡主…郡主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就……疯了。”
王皇后和德妃听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便也知青衿如何会疯,二人皆沉默了片刻,不知该如何评判。
而后,王皇后道:“明日便是公主和亲之日,宫里不可有任何闪失,郡主……病的不巧,你要将她看好了,现在她认不得人,不要让她出门,本宫,会将此事如实告诉陛下,再做处置。”
王皇后这是委婉之言,钟芫这样,不过是要将她软禁在这青衿府,不允许她再出去了。至于皇帝会怎么下旨安置她,除了将她如笼子里的雀儿般养起来,还能如何呢。
她起身,将出殿时,德妃在她身后道:“皇后娘娘,臣妾不跟您去陛下那了,臣妾,再最后和郡主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