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长呢?怎么不看管好孩子...”
刘欣圆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朦朦胧胧。
她把眼泪糊了满脸,一把攥住刘俊谣的手心,把口袋里的钱全塞到他的架子上,拿走一个糖葫芦。
她弯着腰把糖葫芦递给刘俊谣,他却遥头傻笑,“姐姐。”
一股密密匝匝的疼痛蔓延在刘欣圆胸口,她猛地抱住他,泣不成声。
她被高慧狠狠地说落了,她却感受不到往日的难过,她找到来这个家的原因了——她和她唯一的弟弟。她感谢上天,她找回了渴望已久的家人。
可是命运总爱开玩笑。
她五年级、弟弟四岁时的那个清明节,他们一家人回乡下上坟。
高芳、高慧两姐妹都嫁到溪楼,但刘欣圆父亲在乡下没房子,因此,一家人中午在高芳家吃饭。
吃完午饭过了一会,大人去村头上坟,家里只有高芳一个女人和四个孩子。
她拉着刘俊谣的手,带他参观自己长大的地方,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的后脑勺,她还折了朵院子里的梨花送给弟弟。
刘俊谣松开她的手、蹲下身,拿纯白的梨花和着泥巴。
昨天下过雨,土路踩上去一脚泥泞。
她安静地蹲在房屋拐角处看他玩。
她也不知道刘俊谣怎么了,他乱跑起来。
刘欣圆大声喊,他跑得更快了,她飞快地追上去。
他跑到一处荒废的农舍,一面红砖拉着两列泥墙。
她也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追上去时,等待她的是在刘俊谣一脚踩空时摇晃的小身体。
他掉进那时农村常见的化粪坑,昨天又下了雨,坑里的水几乎半满,坑深人小,他剧烈地挣扎。
她趴在地上使劲往坑里伸着手,声音几乎被惊慌撕裂:“俊谣!抓住我手!”
周围被雨水冲刷得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脑袋在里面挣扎,一边拼命伸手,一边大声呼唤,“有没有人啊,救命!”
她脸上全是泪水和泥土,嘴里颠三倒四地呼救着。
她被黏泥糊住的双眼瞥见一个男孩的身影从路口经过,她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污秽,想要喊住他。
她认识他,她三年级没转到青田镇时,有时会找溪闻钟玩,男生是溪闻钟邻居,她见过他几次,他叫杨维柯。
但男生大步跑向路口,留给她一个背影,一个奔跑的背影。
溪闻钟不知从哪跑了过来,他帮刘欣圆把刘俊谣捞了上来。但太晚了,刘俊谣没了呼吸。
在朦胧中,远处爆竹声隐约混合着她的哭声,响成一片,整个氛围让她觉得醉醺醺的。
大人们来了,大人们问她怎么回事,大人们忙着叫她的家长,他们把他们三个孩子围了起来。
她整个人软绵绵得难以站立,仿佛在空中蹒跚。她孤立无援,面对八方诘问,溪闻钟紧紧地环着她的腰,他支撑她站起来。
高慧来了,高慧给了她一个巴掌,高慧嚎啕大哭。
炊烟袅袅升起,一缕缕地撑起天空,擦着她脸上斑驳凌乱的泪痕。
耳边是高慧的哭喊,“都是命!都是命!”
死亡冗长的回声劈开她的灵魂。
她没有照顾好她的弟弟。
她的身体里似乎有座水坝决堤,河水汹涌澎湃。她肺里的气道坍塌、收紧、压缩,她抿紧嘴唇,只能靠微弱的鼻息呼吸。
她觉得整个人都随着心里泛滥的洪水晃动,冰冷的汗水浸湿她的身体。
“都是命!都是命!”
余生漫长的潮湿开始了。
她六岁时,弟弟来到这个世界;她十一岁时,弟弟离开了。
惶惑混乱的困境自此深深纠缠着她。
她开始以自我折磨来祈求原谅。
她像寒夜旅人奢望着远处的光,好像单纯仰望它也能让她被照耀、被温暖。
所以在溪闻钟也来到镇上读初中时,她不由自主地靠近这束光,希望它能传给她力量,让她越过眼前这段艰苦的历程。
与此同时,她冷脸疏远着比溪闻钟早一年转到青田镇的杨维柯。即使高慧很乐意有个免费劳动力来刘家店铺帮忙。
杨维柯从转到镇子上起,到他初二时离开,明里暗里不知帮了刘欣圆多少次。那时,刘欣圆却觉得那不过是杨维柯在为十岁那年的背影愧疚,所以“不停地在她眼前献殷勤”。
她回想起十四岁的雨天,那些砸向杨维柯的刀子。刘欣圆困窘地把头埋在枕头里,借着它挡住台灯探询的目光。
那时的她,一度沉溺在迷茫、不安中,弟弟的死、高慧鄙夷的话语,一切的一切都狠狠地缠绕着她,她在这只茧里苦苦挣扎。
她不喜欢杨维柯的靠近,她觉得他伪善。
刘欣圆现在回想,初二两人分开时,杨维柯和自己差不多高,那时的杨维柯也不过是小小的一只。他真过来,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时她冲着杨维柯发泄她内心,兵刃般的怨恨,她借着伤害男生,话语冒着炽热的黑烟,它如有实质般狠狠地踩碎过往、重塑自我。
屋外爆竹声响起,拉回刘欣圆散入夜色的思绪。
刘欣圆相信,初二那个暑假,如果不是杨维柯冲进来,她一定会按照原计划行事:她会向命运低头,她会配合那个男人强.奸自己,把肉身和灵魂一起毁灭。
那天,杨维柯“打断”了她的计划,两人争吵间,她看见巷子里一户人间的梨树,它的枝桠越过阻拦的高墙,追着光的方向,战战兢兢地挂着枚青果。她想起十岁那年清明节,她从大姨院子里摘下的那朵纯白梨花。
这一切彻底烧起她对命运的抗争,她不信命,她愿意被串在生活的架子上炙烤,用行动撕开束缚,奔向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