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白轩位于前殿与后苑交接处的高地上,顺着游廊蜿蜒而上,不过百十步距离。
阶前侍立着两名年轻护卫,头戴笼冠,腰悬宝剑,着紫花袍,身形挺拔如标枪。
一行人过来后,他们只对太子拱手施礼,对其他人视若无睹。
荷衣心下纳闷,待走得远了,才扯了扯太子袍袖,悄声道:“东宫侍卫都这么傲慢?看人都不用正眼。”
太子逡她一眼,见她撅着嘴巴,腮帮鼓鼓,模样煞是可爱,忍俊不禁道:“他们是太子亲卫,俱都出身权贵,若非四品子、三品孙、二品以上曾孙,连入选的资格都没有。”
荷衣恍然大悟,一时消了气,失落道:“我若是男子,连给东宫当侍卫的资格都没有。”
太子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这脑瓜子一天都在想什么?你若是男子,那自然做太子伴读,为何要去争侍卫的名额?伴读只有十二人,将来前途无量。”
荷衣眼睛一亮,兴奋道:“谢衡就是伴读之一……”
“可是,”她神色一黯,默默道:“听说他回来后被降职了。”
太子神色尴尬,清了清嗓子道:“你对他倒是挺上心。”
“那当然了,我们情分非比寻常。”荷衣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道:“我生病的时候,谢伯母还派人探望过呢!”
太子甚是无语,拂袖往前走去,荷衣小跑着跟上。
听到她气息略急,他便又放缓了脚步。
虚白轩四面通透,视野极佳,阑干内嵌五彩云板,皆丹漆金泥。
夕阳西下,最后一抹天光在檐铃下游走,风过处,妙音阵阵。
荷衣盥洗毕,仰望着匾额上‘虚白’二字,纳闷道:“此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既不虚也不白,为何却取这么个名字?”
太子跽坐在绿釉莲瓣蟠龙博山炉前,正牵袖调香,闻言答道:“我幼年时的故居叫吉祥院,院子后面有座小楼叫止止楼。两岁那年,祖父被奸人所害,父亲带着阿姊回去奔丧,家里只有我和母亲。贼人趁虚而入,放火烧了吉祥院,并将我们掳走。”
他扣上盖子,回头望了眼荷衣,语气依旧波澜不兴,闲话家常般淡淡道:“此后多年,我们母子二人漂泊异乡。我十岁的时候父亲一统天下,定都洛阳,我离开汶水之滨,回到了新家,故乡早埋没在了尘烟里。”
荷衣听得阵阵心酸,轻轻走过来道:“可是……这和虚白轩有什么关系?”
太子敛衣而起,笑着走到旁边洗手,略带自责道:“怪我没说清楚。‘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这几句话出自《庄子·人间世》。虚室生白的意思,大致是说若心无杂念,不染尘埃,便能生出智慧,悟出真境。”
“殿下……想出家?”荷衣有些懵懂道。
太子哭笑不得,请她入座后才娓娓解释道:“我母亲喜欢读《庄子》,她在出宫后仍醉心于此。可我并无慧根,此生都别想开悟。至于这里的取名,不过是牵强附会罢了,没别的寓意。”
荷衣有些惘然,恍惚间似乎明白了几分,他说得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执念很深。
但她感悟太浅,而且和他还不是很熟,纵使有心,也不好贸然安慰,便问道:“什么时候开席?”
“你看,那不是来了吗?”太子指着游廊尽头道。
荷衣转头,惊呼道:“这么多人?”
打头阵的是掌灯的内侍,正依次点亮游廊两边的琉璃宫灯。随后,虚白轩各处的灯盏也一一亮了起来。
博山炉中轻烟袅袅,氤氲的香气中混着薄荷、菖蒲、香茅、佩兰、艾叶等,都是驱蚊的草药。
太子家丞亲自布菜,案上玉盘珍馐摆满,远比荷衣想象的要丰盛。
她本以为是沾了太子的光,可用膳时却发现他面前摆着单独的食案,而且餐食很简单,这让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紫烟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声安慰道:“殿下向来如此,不用管他,娘子且自开怀。”
因她如今脾胃还很虚弱,所以侍食女官甚是严苛,每样都只能用几口,虽有些意犹未尽,可为了将来的口福只能暂且节制。
到底精神不济,吃饱喝足后便有些睡意昏昏。
眼前人影走马灯似的,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而天边的星辰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一头扎进去,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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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衣是被钟声吵醒的,不同于初来洛阳那日,这次她神清气爽,浑身舒泰。
慢悠悠地醒来后,入眼是熟悉的彩绣花叶云纹帐顶。
她揉了揉眼睛,抓起紫罗帐的一角嗅了嗅,是酴醾香露的味道。
酴醾香露[1]又名蔷薇水,为西域昆明国所献,用以洒衣,衣敝而香不灭。洛阳曾送来两瓶,她独得一瓶,姊妹们共用一瓶。
荷衣翻身下榻,丈许开外的黄杨木隔断上雕着菱荇荷叶及莲花鲤鱼纹样,月白色的鲛绡纱在晨风中摇曳,其后的水晶帘闪着星光一般的微芒。
“这是在做梦吗?”她赤足跳下地,三步并作两步奔了出去。
朝阳透过东窗的明光纱照进来,妆台仿佛置身于绚烂的霞光中。西面是一排黄杨木供案,上设瓶花香草等。
“娘子,起来了?”荷衣正发怔时,听到熟稔而轻柔的声音,转头就看到绡娘不知从哪里转了出来。
“这……这……这是……”荷衣环顾四周,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绡娘笑盈盈地走过来,揽住她道:“这是东宫的鸾凤楼,是不是和在栖梧院的闺楼很像?”
荷衣瞠目结舌,“何……何止像?简……简直一模一样。”
“殿下还真是有心人。”绡娘满面感慨道。
“太神奇了,如果绮娘看到了,一定会大惊小怪喊半天。”荷衣转身抚摸着旁边的家具和摆设,发现这些都是崭新的,没有半点用过的痕迹。
“娘子不生她的气了?”绡娘循循善诱道:“要不,哪天把她接过来长长见识?”
荷衣摩挲着曲颈葵花灯上重重叠叠的金色牙片,皱了皱鼻子道:“我早就气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