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亭,名字中虽带个“亭”字,实际上却是个大殿。琉璃瓦、朱漆柱,四面出廊。
不过这“戏”,却不在室内“表演”。
殿前的开阔空地,一分为二,用于操习射与御。
小太监领着段栖椋等人,径直绕到了殿后。
四面的座位围成了一个硕大的圆。
贞隆帝段栖樟坐在最高的位置,下位左右手分别是甘莲心和段汝础,再往边数,坐着适才有过一面之缘的皇子与公主们。
阮葶嫣识人不多,却一眼望见了阮谦和阮恒,再推演至座位上的其他中青年,应皆为朝中重臣。
她们本想去段栖樟处请安,却见尊贵的君王摆了摆手,是以大家由小太监引着,坐在了预留的位置上。
刚一坐定,阮葶嫣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眩晕之感,座位之下的圆形,是个足有一丈深的大坑!
大坑距离座位也有一丈远,虽其边缘竖起了半人高的屏障,不至于失足跌下,但要直视坑底,仍需要不小的胆量。
她紧紧握着座位的扶手,呼吸有些急促。无意瞥了眼身边的段栖椋,发觉俊朗青年依旧是清冷淡漠的模样。而再扫过对面的人们,神色各异,有的兴致勃勃,有的不屑一顾,也有同她一样的忐忑不安。
忽的,她的眸子落在了一人身上,瞳孔中的局促骤然变成了震惊。
那人也定然注意到了她,不然不会心虚地别过了脸。
阮葶嫣绞着手指,狠狠咬了下唇。看来那日自己并未看错,他,确实被放出来了!
她眼睫颤了颤。
是啊,吏部尚书大人位高权重,他的儿子即便杀了人,也能被轻而易举地原谅。武佑的调戏,于武家只是犯下了不敬之罪,但于瑱王,却关系到了声誉。
孰轻孰重,段栖椋怎会不知?
将这登徒子关上几日,小惩大诫,给足了武家“谢罪”的台阶,又保全了瑱王的面子,一举两得!
阮葶嫣的唇角苦涩地弯了弯,亏她还担心段栖椋因为自己得罪下武大人,如今看来,真是杞人忧天了。
正在此刻,只听近身于段栖樟的康缇高声道:“入场!”
声音惹来了一阵风,吹干了阮葶嫣睫羽上的湿润,与所有人一同,将目光投入了那大坑之中。
很快,坑中左右两侧走入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满脸满身的污垢,双脚还带着铁镣,相对而立。
“开演!”
话音一落,铁器碰撞之声乍起。
两人如同凶猛的野兽一般,向彼此扑去。
只听“扑哧”一声,一人的脖颈鲜血喷涌;另一人口中衔着一块肉,全身被猩红浸透。
阮葶嫣捂住半面脸,惊骇得忘却了如何呼喊。
零星有哭声传来,只一刹,便戛然而止,成为倒吸的冷气。
这,便是他们的口中的“表演”,血淋淋的真实的表演!
又一刹,癫狂的喝彩声取代了在场所有的悚然、震慑与胆寒。
“咬死了?!”段汝础的笑声交混于腥臭之中,异常刺耳,“好玩!过瘾!”
康缇微笑着俯着身子,“大皇子殿下,接下来还有四组。”
段汝础肥胖的脸因过度兴奋而满面油光,“快,下一组!”
高位上的至尊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还是渠鞮人有趣啊。”他眸光一撩,对身旁的甘莲心道,“爱妃,这场表演是朕专门为你准备的生辰之礼,你可要好好欣赏啊。”
甘莲心颤抖的手扶在自己的小腹之上,惨白的脸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臣、臣妾多谢、多谢圣上。”
阮葶嫣将一切看在眼里,胸前的起伏愈加剧烈。
生辰礼物?这场可怕的杀戮是生辰礼物?深得盛宠的莲妃娘娘得到圣上的生辰礼物是一场充斥着死亡的决斗?
蓦地,一股温柔又有力的暖意覆上她几乎痉挛的手。
她怔了一下,随后缓缓扬目,望向段栖椋。
那份温热如涓涓细流,自她冰封般的毛孔流入血液,瞬间唤来了悸动的潮汐。
段栖椋仍旧目不斜视,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已跃入了某人的瞳孔之中。手中的力道不觉加重了几分,以致将那纤纤玉手完完全全包裹在了自己宽大的手掌之内。
“第二场,开演!”
此语穿过阮葶嫣的耳膜,她猛地垂下眸,微微能松动的大拇指倔强地反贴在段栖椋的食指上。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只能听到拳拳到肉的可怖风声。
猝然,一声哀嚎,结束了第二场的“演出”。
“胜者,丙氏!”
阮葶嫣小心地抬了抬眼,只见坑中失去了生命迹象的男子正被内侍拎起双腿、拖出场地,而那位胜者——“丙氏”,双膝跪地、双臂高举,向坐在四面八方的、大肃朝的贵族分别磕头行礼。
当他转到她的正对面时,陡然,一道寒风疾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