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宴虚假的其乐融融随着圣上的一句“和亲”彻底破碎殆尽。在场宾客神色各异,真情流露的忧愁与冷眼旁观的嗤笑如同冰与火,在大殿之中无声地博弈着。
高台之上的甘莲心,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抚在腹上的手肉眼可见地发着抖。
“圣上恕罪!”她忽的开了口,“臣妾微感不适,想去后殿休息片刻。”
她在试着调起语气中的铿锵,可过分虚弱的精神却使她的音色听来悲切又柔弱,如一团任人磋磨的面团,无法自主自己的棱角。
段栖樟听在耳中,唇角的弧度愈加混沌,明知故问道:“适才还好好的,怎突然身子不适了?罢了,今日乃你的生辰宴,且还怀着朕的龙种,所有人,包括朕在内,都听你的。”
他宽大的手掌覆上甘莲心小腹的刹那,对方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对了。”他的手慢慢在其小腹上逡巡,“七弟的伤也该换药了吧?不如让七弟陪爱妃走一趟?”
他慢悠悠地转过头,望向段栖椋。
段栖椋站起身,抱拳行了一礼,以示“遵旨”。
阮葶嫣也准备随行,却听段栖樟道:“瑱王妃就不必一同去了吧。”
读懂了这句唇语,段栖椋紧咬的后槽牙不由得磨出了声。但只一瞬,他的眸光便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那一刻,比起失望,阮葶嫣心中更多的是失落。她本未对他的感情有所期待,她只希望对方能稍稍回应一下她今日的付出,哪怕“反抗”是无谓的、是徒劳的。
可,什么都没有,她与他仍停留在成亲那晚的初次相遇中,漠然、不在乎,仿佛刚刚两人手掌相触都是她一厢情愿的错觉。
望着那对姐弟离去的背影,她能体谅他们处境的无所适从。可至少,他们是两个人。
阮葶嫣盯着手心的伤口,苦笑着叹了口气。
“瑱王妃!”
阮葶嫣抬起头,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圣上,臣妾在。”
段栖樟半歪着肩,举起酒杯,笑道:“你的演奏实在精彩,朕很喜欢,所以朕要赏你一杯酒。”
阮葶嫣极力掩饰心中的不安,坚定又柔和地回道:“臣妾多谢圣上赐酒,只是臣妾酒力很浅……”
“瑱王妃殿下!”康缇猛地打断了她的婉拒,“您可要晓得,能得到圣上的赏赐,可是几辈子都难修来的福分啊!”
这番话,是提醒,亦是威胁。
阮葶嫣急忙来到殿中,双膝跪地,“臣妾愚钝,请圣上责罚!”
段栖樟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前倾,“说好的赏赐,怎变成责罚了?”他用指节点了点自己面前的酒壶,“小康子,你来为瑱王妃斟酒。”
康缇毫不犹豫地回了声“是”,从小太监的盘中接过一盏奢华的酒樽,拿起酒壶,倾倒起来。然后又将酒樽放入盘中,由小太监谨慎地传给阮葶嫣。
酒樽至少是酒盅的三倍大,且还有一线便要溢出来。微微晃动的滑面倒映着殿内的辉煌,同时也映上了一双不知所措的眼。
“瑱王妃殿下,快请喝吧。”康缇拉长着每一个字。
事已至此,阮葶嫣除了服从,再无别的路可走,她把心一横——
火辣辣的液体好似四棱刀,从口腔穿入咽喉,再灌入胃里。
即便再难以下咽,她也不能停下,她要一直喝、一直喝,直到樽中一滴不剩!
“瑱王妃,朕的酒可好喝?”
阮葶嫣觉得高台上的声音距离自己好远好远,在场的所有人也距离自己好远好远,她的灵魂好似出了窍一般,轻飘飘的无法落地。
可即便如此,面对至尊所产生的天然恐惧,还是令她乖乖地答道:“回圣上,葶嫣……葶嫣从未喝过如此好的酒……”
“葶嫣你喜欢此酒,甚好、甚好!”
段栖樟怪异的笑声让阮葶嫣稍稍回转了些精神气儿,她慢慢地站起身、又慢慢地挪步回座位。区区几尺的距离,她却感觉好像走了几十年。
早候在一旁的蟾露赶紧扶住她坐下,还给她盛了一碗甜汤,悄悄地道:“王妃,您快喝一碗。”
阮葶嫣点了点头,缓缓握住汤勺,喝了一口,却不禁蹙起了眉头。
“王妃,您喝光它。”
阮葶嫣面露不满地眨眨眼,不是说甜汤吗?为何这么苦?难道是白酒麻痹了她的味觉神经?她是不胜酒力,可还没到丧失意识的程度。
蟾露有些急了,“王妃,此刻奴婢不便对您细说,您听话,全喝光,啊!”
阮葶嫣咂咂嘴,白酒都喝了,这苦汤算得了什么!
可刚要一饮而尽,段栖樟又开口了:“朕瞧着,瑱王妃是不是醉了?”
阮葶嫣不得不放下汤匙,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道:“圣上,葶嫣……葶嫣还好……”
段栖樟故作心疼地摇摇头,“是朕的不对,葶嫣你说了自己不胜酒力,朕不该强人所难。这样吧,朕准你提前离席。”
阮葶嫣迟钝地反应了一下,“多谢圣上……体谅,葶嫣……葶嫣失礼了。”
蟾露本还在心中默默咒骂着“老东西”,听到此话,一下心花怒放,恨不得背着主子立刻离开这“可怕”的大殿。
可主仆两人还没挪动半步,段栖樟再次发话:“光有奴才伺候朕可不放心,不知谁愿送瑱王妃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