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阮葶嫣第三次去赴段如砥的约。
与上一次相同,地点还是在十惑庵。
可以想象,段栖椋在知晓她“偷偷”行动后,对她该多失望!
但,能瞒一时是一时,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斋房之中,香炉中的青烟无形地弥漫着,朦胧了段如砥的脸,分辨不出她是何种神色。
不,她根本没有任何表情。
可阮葶嫣却觉得,眼前的这位长公主与之前截然不同,肃穆、沉重,不怒而威。
她身边依然只有一个蟾露,而对方的侍女除了绾峥,还多了一人。
“瑱王妃,好久不见了。”
阮葶嫣刚要回复段如砥的寒暄,却见那陌生的女子忽的上前一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求瑱王妃殿下救救我祖父!”
阮葶嫣被着突如其来的恳求吓了一跳,忙道:“姑娘快请起,有话好好讲!敢问姑娘如何称呼?你的祖父发生了什么事?”
蟾露很有眼色地将女子扶了起来。
只见她相貌虽非倾国倾城,但极其清秀。可能是由于太过悲伤,显得五官走势向下,充满脆弱感,泫然而泣的姿态更是我见犹怜。但即便情绪失控如此,她仍保持着良好的礼仪,气质淡雅得像杯白茶。只是这茶没有甘甜,只有苦涩。
“民女小字情霓。郎智吾,正是民女的祖父!”
阮葶嫣一下愣住了。
郎智吾的孙女居然来求她相救!她何德何能能有把人救出天牢的本事!
“郎小姐,其实我……”
她刚要坦白自己的无能为力,却被段如砥的声音打断了。
“七皇婶,想必七皇叔弹劾吏部尚书武大人的事,你也有所耳闻吧。”
阮葶嫣双眉一蹙,“此事我晓得,但并不了解。”
“无妨。我挑核心的讲给你听。”
长公主的神色依旧,但强大的气场却让人有种无法挣脱的窒息感。
“七皇叔从来都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次将武昼的罪证一股脑儿都堆在圣上面前,也同样让人出乎意料。面对如此猝不及防的检举,除了武昼本人,还有另一人也来不及招架。”
段如砥停了片刻,唇角勾着一抹混沌,“此人便是——康提。”
阮葶嫣的皱眉从坚毅变成了疑惑,康提不是大内总管吗?武昼的罢黜与他又有何干?
“七皇婶你一定纳闷,这两人怎么会牵扯到一起去。”段如砥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急不缓地续道,“其实,本宫也不懂,所以无法向你细说。不过你若非要搞明白,可以直接问七皇叔。毕竟朝中之事,没有人——哪怕是圣上——会比他更清楚。”
阮葶嫣不安地抿了抿唇。
“再说回康提。”段如砥的声音好似刀锋一般清冷无比,“总之,武昼的倒台使他在某些方面处于了劣势,不过以本宫对他的了解,恐怕他做这一切,更多的是出于气愤。”
“气愤?”
“不错,曾经的便利一朝被摧毁,他咽不下这口气,是以要挑一个‘冤大头’来解气!”
阮葶嫣越想越不对劲,既然是段栖椋断了康提的“财路”,他应该归责于段栖椋才对,为何会把郎智吾拉下水?
段如砥再次洞察了她的疑惑,“很奇怪对吧?但,康提就是这样的老狐狸。他故意从试卷里找出所谓的‘南肃北肃’的观点,呈给圣上;然后又反向利用武昼这个‘吏部尚书’所行使职责中涉及的一环,让圣上必须不放过郎大人。”
阮葶嫣原本还是一头雾水,而当郎青霓窸窸窣窣的啜泣声传入耳畔时,她一下恍然大悟!
她猛地质问道:“郎小姐,你不会也以为郎大人的入狱是由王爷一手造成的吧?”
“不、不、不。”段如砥啧啧嘴,“准确地说,是由七皇婶你一手造成的。若你不去招惹那武佑,七皇叔仍能独善其身。这么多年来,他手里握着的东西远比你想得多得多,但他一直‘装聋作哑’。直到你的出现——”她的眸光骤然凌厉起来,“他不仅无法再选择当一个旁观者,还会在走每一步时,毫无预料地成为朝中任何人的帮凶!”
阮葶嫣狠狠提着一口气,“王爷没有错!他做的都是正确的!他怎么会成为坏人的‘帮凶’呢?”
空气静止了两息,随后,段如砥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坏人?哈哈哈——坏人!”她的笑声越来越大,眼角甚至笑出了眼泪,“在你眼中,什么样的人是好人,什么样的人又是坏人?在你眼中,好人永远不会变成坏人、坏人也永远变不回好人吗?”
阮葶嫣长久以来的信仰赫然被一点点侵蚀,她狼狈地向后退了两步。
“还有,在你眼中,七皇叔,真的是个好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