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晓崔照稳重,不过一时恼火,四下又只有他的人,遂由了崔照去:“总不会叫他一直这般得意。”
崔照忆起他们此行的目的,勉强舒了口气,又道:“您能不再忍让,是天大的喜事。为着这等仇怨,属下们早都恨不得生扒了他的皮。”
隔着朦胧雨声,崔行周声音清淡,话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以后不会了。”
及至山顶,已是子时。
崔照将伞递到崔行周手中便又隐入黑暗,白衣黑袍的男子持伞端然立在寺庙大殿前,又是施施然的清隽公子。
他仰头望着庄严肃穆的大殿,静立片刻,他躬身,朝佛像遥遥一拜,虔诚庄重。
再抬眸时,崔行周缓步朝后院慧通大师的居所走去。
慧通浅眠,此时裹衣观雨,透过窗子,一眼望到了走进来的崔行周。
这般深夜崔行周独自上山,慧通心中已经有了骇然的猜测,他推门而出,与雨中之人对上双眼。
崔行周脸上有着难以分辨的神色,慧通站在廊下,脚步像钉在地上一般,行动不得,雨幕重重,他看着崔行周跪到地上,身躯笔直,伞落在地上,黑衣玉冠的男人于雨中挺立,虽是跪着,却只觉身躯不折,笔直傲然,实在沉静得不像话:“春台案后这八年,学生夜不能寐,唯恐见到曾为我河山百姓浴血奋战却无辜枉死之人。陛下沉湎夺权争斗,罔顾是非,臣民不服,百姓不安,河山倾颓。大业定邦不足三十载,历经旱涝天灾,未曾真正安定,百姓需要温和肃正的君王来清前朝、扶河山,创海清河晏的清明盛世。慧通大师,学生需要您襄助。”
慧通手中佛珠盘转不停,他亦不如往日与崔行周下棋品茶时的松弛,神色严肃:“崔公子,你是世家中人,这番话自你口中说出,又叫我如何信得。”
雨水淋透了崔行周的衣物,慧通打眼望去,却是比前些日子更加清减。
他于雨中垂眸,往日再是爱干净不过的人,现下跪在泥水里,没有半分犹豫的伏下身子叩首:“学生自生于崔氏,二十余载春秋,日日反省,自问不曾愧对于族人,愧对于皇帝,愧对于大业黎民。学生心中是愿天下安定,黎民百姓不受苦难,绝不会让大业生出前朝那般动荡不堪之乱。”
廊下吹进细密的雨丝,慧通缄默不言,崔行周以额触地,行的是以他的身份面见皇帝都不需行的叩拜大礼。
可崔行周这话说的实在精妙,他句句为天下人考量,言之凿凿的承诺不会允许皇帝世家权力相倾而生动乱。可若有朝一日他崔行周自己踹开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以他之谋略,又怎会不能天下安定。
可到那时,那还是皇帝的江山吗?
况且——
“崔公子,你有你的私心,你想为谢家的姑娘报仇雪恨……是与不是?”慧通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该……”
崔行周身形未动,语气却倏而冷冽三分:“您是心慈的出家人,您于学生的恩德,学生没齿难忘。朝廷诸事,学生不敢说没有半分私心,君子论迹不论心,无论如何,学生希望有明君,有盛世太平。”
慧通嘴唇轻颤,握着的佛珠也转动的愈加快速,他闭着眼念了几句佛经,又看了眼已是满身泥水的崔行周,喟然长叹:“你回去吧,我会考量。”
“学生等不得了!”崔行周自泥泞中抬首,语气沉而重,“学生不是不知殿下身在何处,也不是不能一力倾覆。江山倾颓,若是您不能下决断,时卿未必不能替您抉择,甚至也未必不能下一个您更不愿接受的决断。”
慧通这会儿终于平静下来,冷眼瞧着雨帘中的崔行周,少年已经长成肃穆冷冽的模样,哪怕被幽禁多年未曾掌权柄,端正跪在雨中也是一副叫人看不透的压迫之气。
他字字恳切,却轻而易举的便要挟他至此。
是他小瞧了崔行周,这些年崔行周在慈安寺烧香礼佛,温润如玉,他便真以为崔行周遭受那般打击,对外头俗事全然不感兴趣,却原来,清净的佛堂之地也能包藏得住他狠厉的手腕和祸心。
“崔氏有你,是之大幸……”慧通不由感慨。
可朝廷有崔行周,不知是吉是忧。
可叹啊,若没有春台案,眼前人必已是能只手搅弄天下风云,一手遮天的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