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恰似为了印证,话音刚落,直棂窗后,一人探出半边身来。
曾经,程珠一直认为白色是世间最乏味的色彩,白色至寡,总少了一些热烈与生气。但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曾经的认知是不够准确的。
恰如菱格窗前的那人,一身素白,像一捧雪,带着雪魄玉魂的孤傲,将周遭纷扬的色彩尽数压去。
这是重生后程珠再次见到凌玙。
但却并不是两人的初见。
她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永济二年。
*
永济二年的暮春,那一时节总是多雨。
在霏霏细雨中,她乘着牛车,离开了庐陵老宅。
去往她父亲府宅的路途是烦闷而无聊的,心中扯不断的愁绪便似窗外纷乱的雨。
日夜兼程,老牛也吃力,在路程近半时,终于累得趴下,无法,程珠只得下了车来,在路边凉亭稍作休息。
远处的天空乌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远山青黛都褪去了色彩,世间的一切都混沌在迷蒙的烟雨中。
但是她错了,世界很快多了另一抹色彩。
白茫茫的雨雾尽头,踽踽行来一人一马。
那人一身素衫,并未着任何雨具,乌黑的发凌乱地贴在脸上,但是并不显落魄,反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很快来到凉亭。
程珠慌乱地收了视线,睫羽扑簌颤抖,像一只受惊的兔。
他并没有看她,进入凉亭之后,他一直都静默地站立在另一角,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不远处,切墨和驾车侍从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她极力去听,但那些声音如入江的水,一同消失在滂沱的雨声中。
周遭的事物仿若不见了,而眼前的微澜素衫,仿佛才是涳濛世界的唯一所寄。
在天色即将暗淡时,雨终于化为潆飞的潮絮。程珠发现他的身影微动了下,似乎准备离开。
“那个——”毫无由来地,她忽然开口。
声音很轻,她却突然回神,惊异于自己的冒昧,在青衫男子侧头看过来时,红晕迅速爬上脸庞。
或许是因为背光,程珠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那人眼底缭绕的是周遭迷蒙的云雾。
她低头,呐呐道:“这个时节多雨,方才……方才见郎君未带雨具,如若不弃,我这里另有一套……一套雨具,可以送给郎君。”
明明是帮人的善举,然程珠这一番话说下来却颇为吞吐,脸庞也似烧了起来,心咚咚直跳。
她知道自己一直不善言辞,平素没有挂心,但却在这一刻无比懊恼。
也不知他会如何看待她,会不会认为她另有所图,毕竟她的话语听起来太不坦荡了。
她平复了心情,知道自己不能一直低着头了,于是稍稍抬起来一点,凝目看去。
亭外的雨已经完全歇了,西边的苍穹上布满橙黄的云彩,他望着她,平静的眼眸没有丝毫波动,而后轻轻摇头,拒绝了她。
之后,他解下绑在亭柱上的马绳,迈步走出凉亭。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那人满袍山风,孑然离去。
程珠垂下目光,却只见寂然的山道上,花雨飘落,落英零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