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一点点透进顾怜心的耳朵里，她忍不住想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与她口气一模一样的女子，回了上头的话。
“你是想坐着轮椅和我一起看星星？”语气上扬，明显是开心着，“还是等我医好了你的腿再去吧。”
腿……
顾怜心捂住自己的脑袋，有些什么东西要冲破禁锢朝她奔来，是她抵触的。
一句不属于任何人的语调，告诉她：
“史忆莲已死，死在了大理寺的地牢里。”
“虽然你祖母死得潦草，但是中原皇帝慈悲为怀放走了你的母亲，可又能怎么样？你没了那瘸腿五皇子做靠山，靠你太医院的爹爹，简直痴人说梦。”
“五皇妃，还不从了我们……”
之后，又听不到了。
顾怜心头疼欲裂，她反复咀嚼着这段话，她的祖母何时入了大理寺？她又与瘸腿的五皇子是什么关系。
回忆像呕出的酸水，灼烧她的心。
“祖母……祖母死了？”
倏地一下，顾怜心意识到什么，她猛地睁开眼，一行眼泪从她干瘪的灵魂里滑出。
模糊的声音再一次重复了刚刚的话，从“好好活下去”到“痴人说梦”，顾怜心听了一遍又一遍，女儿家这才知晓，原来期盼着的故乡，那个笑眯眯的，总是慈祥的老人，再也不能等她回家了。
眼眶酸涩。
顾怜心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止不住眼泪。最基本的礼节告诉她，女儿家连哭都是小声的。
可叹，她已经死了。
像是突然察觉到这点，顾怜心猛吸一口气，靠在土包一侧，她虚眯着眼去望四周。
空旷的冰原被大雾笼罩，黑夜浓得像一碗厚实的黑米粥。
逐渐，她的声音从呜咽变成了悲号。
顾怜心确认了四下无人，这才哭得如同刚刚新生的孩子，撕心裂肺，不在意世俗。
方才无感情的她，一点点拾起这几月未有过的悲伤，决堤般哭喊着。
她的祖母与她说过：“是谁说人死后非要落泪的，要是每个人都哭丧着脸，死去的那个人是会寂寞的。”
顾怜心管不得记忆里那些个这些个的道理，她在天地之间叫魂，从魂魄里露出的眼泪浸满她的思绪。
“祖母啊……咳咳，兄长，白果……”
那是会记着她的人，眼下她却忘了他们。
顾怜心握紧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捶打胸口，没有痛感的她，心像被撕开了。
“唔……”
哭啊，喊啊，谁都听不到她的声音，再怎么呼喊都是没有用的。
顾怜心哭得没了力气，哭到反胃，吐不出任何，她的眼泪无法被寒冷冰冻，在将要落到地面的一刻，散成白烟，与雾气融合。
雾水正将拥她入怀。
许久，哭得恍惚。顾怜心不再歇斯底里，她呆呆地坐在土包旁，看向怎么也看不清的前路。
眼神浑浊，声嗓沙哑，却念念有词，她数着死去的人，终究避不开那个瘸腿的五皇子。
女儿家紧皱眉头，记起了什么，吐出一句：
“林……林隅？”
没人向她走来。
顾怜心又说：“他……是这个名字吗？”
记忆还是有些模糊，仿佛是有个长得好看的人儿，曾经与她一起走在雪地里，但自始至终，她都走得比他要快。甚至，她还要在原地等他。
“林隅……”
顾怜心蜷缩在土包旁边，缩起来，将脑袋埋在双膝之间。寒风鼓动她单薄的衣裳，虽然并不寒冷，但终究是说不上来的孤独。
“好冷。”
但她感知不到风。
顾怜心蹭着土包上的白雪，雪花进入她的脸颊，纯白的灵魂在黑夜里发着一点点的亮光。
她有些困倦，应该是疲累了。
从封城出发到此，足足二十多里，一路而来只远远见到过一只紫貂。
顾怜心垂着眼，默默念着记忆里正清晰起来的人们，念到最后一个“林隅”时，她再次沉默。为何就此人面容恍惚，站在她记忆的远处，也不知在笑还是在哭。
看不清。
被大雾遮挡的记忆，顾怜心找不到方向思索。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身子缩得越来越小，小到想把自己揉进土包里头，想回到原来已经腐朽的身躯。
最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