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吓唬人是足足够了。
不知闹了多久,隔壁的顾二公子才提袍赶来。
他一来,什么婆子小厮都闭上了嘴,紧接着,顾怜心在自己的闹腾声中听到冷冷的一句:“今日之事,要是传出去,可别怪我不让你们在这城里做活计。”
鸦雀无声。
有脚步声缓缓踏来。
撩开帘子,翠妆和身后人都喘着粗气。
一盏灯提在翠妆手中,将屋子亮了些许,众人这才看清顾怜心的面貌。
血迹已将顾怜心的脸染脏,那个成了疯子的主人公痴傻地站在榻边,手指俏皮地玩着一缕长发,剪子在另一手中紧紧握着。
除了灯盏,顾归清还提着一盒子的草药。
中药味弥散开来,渐渐要掩盖血腥。
顾归清开口道:“怜心,夜深了。”
很安静,顾怜心歪着脑袋看那在记忆里死去的人。
好真,真到烛火摇晃,照在脸上也不朦胧,反而将面孔勾勒的愈发清晰。
顾怜心不敢忘记她兄长一身血红倒在鸽灰色的天际下。那日没有大雪,没有浓雾,就只是暗淡无光的北原,死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一下子,顾怜心所盘算的东西一倾而倒,她真想对自己说,可别再哭了。要是再哭,刚成的计划都要作废,而她也要赶去极北,那上一世的悲剧,将一一重演。
可惜,泪水从来不听她的使唤。
谁又能见着故人不落泪,谁又能面无表情地装疯卖傻,骗着爱惜自己的人。
这样太残忍了。
顾怜心慢慢地放下剪子,她哑了声音,眼眶又敛起泪水,梦境也好,重生也罢,她骗不了关爱她的人,她不忍心看着亲人为她受苦。
一声“兄长”,从她喉间不自知地涌出。
顾归清打开药箱的手明显一滞,还没等他反应,女儿家跌跌撞撞地冲入他的怀里。
自从长大后,为得端庄舒雅,顾怜心再也没有这样拥抱过他人。
这样肆意的怀抱藏了太多东西,就像上一世的记忆,因这怀抱一口气还给了顾怜心。
什么被顾家夫妇收养,又什么远嫁极北残疾的五皇子。从小小牛车到一箱箱望不到头的嫁妆,顾怜心的上一世就如同一头不停往前走的老牛,缓慢地驶向死亡。
坐在牛车上本无忧无虑的人儿,一朝也会皱眉,也会仰天长叹。
顾怜心记起一切,记起死前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如有来生,就不该恋上北原的雪……”
后半句,顾怜心没有说给不懂风情的敌国将士,她心里知道,那个懂她字句的林隅,也已不在人世。
又说给谁去听。
说给在梦境里会对她笑的封城大雪。
顾怜心溺在记忆里,嘴里念着四个字:“如有来生……”
顾归清抱着怜心,声音温柔:“是梦到了什么?”
说着朝姜黄翠妆两人使了眼色。
两人得令,默默退下。
顾归清又说:“怜心有什么心里事,与兄长说可好。”
顾怜心的潜意识慢慢回来,语气如撒娇般断断续续:“不嫁……我不嫁去极北……”
“不嫁吗。”
“嗯……不嫁。”
话落,好不容易脱离出回忆的顾怜心,不知为何立马又疲倦起来,当她注意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就看着顾归清点香放于一边,原来是安神的药,从入门时就燃起。
顾怜心并没有意外,对于病人,缓和的劝导往往比三分毒的药有用,她挣脱开怀抱,摇摇晃晃地站在顾归清面前。
吃痛:“兄长要送我去北方?”
视线里的人影已经成双,唯独顾怜心还在受着孤身的苦,声音低落。
“路途遥远,我舍不得。”顾怜心说,“舍不得一草一木,舍不得你们……”
顾归清未作回答。
在顾怜心视线里,因昏暗的夜晚,单薄的月光,她有些看不清她兄长是坐是站,总归是越来越远了,远到明知在眼前却缩成一点黑影。
顾怜心伸出血液凝缓的手,在空中握住一团虚无:“啊,明日就要走了。”
她要如何去反抗。
又看着乱糟糟的屋子,顾怜心笑对白果。
“白果啊,我是不是给你惹了麻烦……”
一旁点烛的白果极力摇头,顾怜心却见不着了,她的双眼蒙上白翳,四肢绵软,垂坐在地面。
顾归清终于开了口:“不嫁便不嫁。”
短短五个字,怜心未听到第二个,就沉沉睡去。屋内仅剩白果瞪大眼睛看着顾归清。
顾归清皱眉道:“傻了吗?扶三姑娘去换身衣裳。”
“公子说什么?”
顾归清转头冷淡着:“你只管照顾好怜心,明日之事,我自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