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饭桌上,不止高昌王高兴,庾神秀也很高兴。今日他又去了姑姥姥家和两个表姐一起玩耍了一回。两个表姐虽然都比他大,但也大不了多少,很能玩到一起。
“我还看到了彤彤姨母。彤彤姨母前些日子过来了,说是来贺大哥哥订婚。”
原本带着闲适笑容听庾神秀叽叽喳喳的高昌王听到此言,突然极锐利的看了庾神秀一眼。
正笑着的神秀忽然吓噤了声。虽然这一眼很短促,但这是神秀第一回见到父王以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博王后也注意到了这一眼,心中悚然一惊。
庾神秀吓得不敢再说话,高昌王收回目光,又朝博王后看了过来,一种压力瞬间顺着高昌王的视线如有实质般压了过来。
博王后当即想解释自己并不知道博彤又过来之事,然而眼下孩子已然吓住,她若慌忙解释,必然让孩子以为母亲软弱,无力保护他。她便生生忍了下来,仿若未见大王的目光,平静的向庾神秀道:“食不言寝不语,最基本的你又忘记了。赶快吃饭。”
高昌王收回了目光。
往常吃过饭,神秀总还要腻着父王说笑一番,今日却很乖,母亲让他带着妹妹下去,他便乖乖牵着妹妹走了。
孩子都走了后,终于可以解释了。哪知博王后才说了一句“我并不知博彤过来”,高昌王忽然道:“神秀也大了,该挪出去了。”
该挪出去,不能再与母亲和妹妹一块住了。
博王后当场愣住了:“他才八岁....”
“八岁已足够大了。当年昭明也是这般大时,从他母亲宫中挪出来的。”高昌王并不听博王后的解释,“况且,他是男孩,与母亲一同住久了,恐怕移了性。”
高昌王其实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刚刚神秀那一句明显是有意为之,故作笑语而已,只是他还太小,掩饰的功力不够。他与博家人走得太近,他怕他这个小儿子教带坏了,所以要挪出去,自己管教。
博王后自嫁入宫中之后,生活其实很是平静顺遂。她以王后之尊,多年居住在高盛宫后殿,与后宫隔着一段距离。距离一隔开,各种女人间的事情就少。
加之高盛宫前后殿就这么一点距离,每日早上她送走大王,晚间再迎他回来,日子一长,她恍然以为自己这一家三口其实不过是这世间最寻常夫妻中的一个而已。
然而现在她知道,真实情况并非如此。上回,为了大王子婚姻之事,她其实已体会过一回。但那回到底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虽然有所体会,到底不深。现在,她真切的体会到,面前的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丈夫,更是高昌的大王......
可孩子还这么小,丈夫又如此忙,挪出去之后,只有旬日放假母子才能见面,孩子要是心里有什么委屈,连说的地方都没有。况且,养育堂真的会事无巨细的照料吗?若神秀有个头疼脑热该怎么办?
博王后试图做最后的争取:“他不过就是说了一句话......”
这句解释在高昌王面前不起作用,作为王室家族的最大家长,高昌王信奉的不过是八个字:治未病于未然。
他没有解释自己从神秀的那句话里听出了什么,只是道:“这是宫中一贯的规矩。养育堂照看过那么多孩子,远比你想的有经验。况且跟随他的侍从宫人也不是摆设。就如此定,不必再说了。”
高昌王回前殿书房去了。一直躲着偷听的庾神秀这时一步一步挪了出来,到了母亲面前,已然带上了哭腔:“阿娘,我不要去养育堂。我不要离开你和妹妹。”
夜幕降临后的孩子哭声最叫人心疼,也最叫人心慌。
博王后一把抱住了神秀,孩子身躯的单薄在怀中如此明显。
神秀是真的害怕了,他说不清这种怕到底是对父亲的怕,还是对养育堂的怕。他伏在母亲怀中,哭得哽咽难言。
环銮不得不上来劝说,劝了好一时,才牵着手将神秀送回内堂。
神秀被环銮带走后,博王后独自坐着,看殿堂深深。每当天光暗下来时,室内的光线总是先一步暗淡。侍从们举着蜡烛轻步慢移,一一点燃火烛。殿内因此呈现出一种明暗交织的昏暗状态来。
就在光亮即将全然逼退黑暗,将它隔绝在殿外之时,博王后终于明白了神秀那句话的忌讳之所在。
亲自服侍小王子睡下后,环銮才回来。她给博王后端了一碗奶茶,继续低声温言劝说。其实以环銮的看法,长久来看,小王子若能由大王亲自教养恐怕会更有利。
毕竟,对于做父母的会对自己亲手照料教养的孩子更为在意。
然而她只说两句,博王后就摆了摆手,让环銮下去了。
当晚,夜色深沉。重重帘幕之下,一室静谧无声。忽然高昌王悄悄的起身,打开门出去了。当门又阖上,漏进来的光线消失,室内又陷入一片黑暗之时,博王后睁开了眼睛。
她毫无睡意,看了一眼身旁空出来的位置。她知道高昌王又失眠了,但她仰躺着睁眼看着头顶隐在夜色中的帷幕,最终闭上了眼睛。
高昌为感谢李大家此番入朝讲学,在离别之际为李大家举办了盛大国宴。国宴之后两日,高昌王大王子庾昭明亲送恩师回武威。
天已逐渐寒冷,秋意迅速席卷而来,不知什么时候第一场雪就会毫无预兆的落下来。
二十多日后,一封快信送回都护城,送到了高昌王的案前:武威郡守二公子梁守常,游历西域,杳无音信,至今未归。武威郡守担忧不已,欲遣一队人马,前往找寻。此刻,这一队人马正同大王子庾昭明一道,行进在武威到都护城的官道之上。
武威郡守的人马,要进入西域了。
高昌王看过后,又将信传给了丞相安佑和都护营擎掌虢利。两人看过之后,奉还给了高昌王。
“丞相,你如何看?”高昌王问。
安佑拱手道:“陛下,做父亲的要派人寻找儿子,天经地义。臣以为,不妨把此事当做家事来对待。”虽然于高昌而言,家事与国事含义相同,但说法不同,应对起来自然也有差异。
此番搜寻梁守常,高昌不仅要助一臂之力,还要尽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