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前,在高昌商队踏入白山南道之后不久,曹国就接到了消息。
高昌想做什么一望便知。曹国如今扼守西端,又钳制住了焉耆,自然不会允许任何第三方插手。是以,他们派出了一队兵马,乔装匪徒,袭击了高昌商队。
哪知高昌却强横至此,不仅紧接着派出了第二支商队,还打出旗帜,派出了大军!
“这是公然挑衅,欺我曹国无人!早知如此,当初便该采用我的计策!”
曹扬既为大王子,也为曹国辅政王,出生高贵,人也高大健壮,因此性格从来都是刚强勇猛。
曹国二王子曹深面色平静:大哥的计策,不过就是硬碰硬,先发制人那一套,却不曾细想为何这些年来,曹国只限制焉耆商人东出,却放任各国商人往来。
一支商队而已,就算是高昌外戚的商队又如何?就算去了焉耆又如何?进出的货物不还是要走照城?
可他大哥忍不住,看不得高昌连番来函来人,不顾反对坚持要在高昌大王子的婚礼上质问高昌的用意,结果果然惊动了高昌。
所谓求仁得仁,不若如此。
曹国王年近古稀。在国事上,如今他惯于先听取他热烈急躁的大儿的想法,再贯彻他那足智而多谋的二儿的计策。
“父王,如今高昌既然公然毁约,我们也不必再克制下去了。”曹扬确实气愤非常,高昌接连派遣商队,最后竟公然打出旗帜护送商队进入葱岭,这是对他们曹国的公然蔑视。
“那依你的意思,该如何?”曹国王问。
“自然是要好好劝一劝他们了。若他们听劝,倒还罢了。若是不听劝,那就让他们听劝。”曹杨森然道。
这样的话说起来相当解气。只不过总好似装满了水的囊泡,永远只能浮在水面上,而不能沉到水底。
曹国王近年来精力不足,大多时候都是似睡非睡,不欲多言的模样,但这回他很想把这件事情问到底。
“你打算如何做?与高昌开战?”
高昌国力强盛,又背靠东土,曹扬打算如何让这样一个国家听劝?
曹扬冷静了一些:与高昌开战自然是最后之选。高昌虽然国力强盛,但背信弃义在先,曹国即算不开战,也该集合各国共同施压。
曹国王淡淡一笑。他人老肉薄,这么笑时,很有讥讽的味道。
“要领着人去打架时,最好自己先有一拳把人打死的能耐。”
后面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曹国王到底是老了,不能再似年轻时,可以对着愚蠢的儿子放肆讥讽。
曹扬没听出来父王未说出口的那句话,他神色不变,果然开始顺着父亲的话思索对比曹国和高昌的力量。他一贯如此,从不纠结,也从不揣摩那些别人那些未竟之意。
曹国王半垂眼眸,看着大儿子曹扬。人老之后,瞳仁的颜色也会跟着变化,变得更浅,更像一个琉璃珠,不带任何情感,但其实此刻他内心中涌起一种复杂感受来。
曹森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幕。他知道此刻父王大概又在心底无奈感悟大哥的敦厚,虽然这种敦厚在他看来就是迟钝,但父王却将其看得无比之重。
看了一时现场盘算的大儿,曹国王转向二儿曹森。“二王子,你来说说,该如何让高昌听劝?”
曹森三十出头,比他大哥小不过几岁而已。他脸颊瘦长,一双眼睛因为他母族的血统,眼膜带点黄色,总是灼灼泛着光。
一如既往地,他静听着父王与大哥的对话。同样一如既往的,在大哥慷慨陈词之后,才轮到他开口。不论心底如何想,表面上,曹森对于这种顺序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听到父王的问话,他微微笑道:“让人听劝,总不过两种方式,一种文劝,一种武攻。端看大哥想的是哪一种。”
他将球又踢了回去。
闻言曹国王那不带感情的眼睛也看了曹森这个二儿一眼。
曹森从不与他大哥争先后,至于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
大王子曹杨盘算了半天,对这两个选项当然有了判断,当即道:“自然是文劝。”
刚刚一番分析,他已然明白那份盟约其实薄如蝉翼,已方力量也不足以独立捍卫。但他想的也有道理:盟约到底是盟约。只要它还存在,曹国就占据道义的高点,就可以据此向高昌发出质问。
然而此时曹森再一次摆出了与他大哥截然不同的车马:“儿子认为,对这件事,该用武攻。”
接着他不管大哥刚要出口的质问,径自说出了自己的考虑:“焉耆这锅肉快熟了。高昌想伸筷子了。若这时用文劝,不过给了他们上桌的机会,只能干脆打掉他们的手。”
去年那高昌张家一行大摇大摆自北道穿行往焉耆而过,便是高昌一次不是试探的试探,曹国本来视而不见,但后来高昌一而再,再而三的下饵,他的好大哥到底是咬了钩。
围猎焉耆之事已然快要成席,若果然以盟约之名发出质疑,不啻于亲手递给高昌一张请柬。
然而这番话他没有说出口,父王尚且对大哥口中留情,他做弟弟的,当然也要恭敬有礼。
曹国王的眼眸终于深邃了一点:他喜欢大儿的敦厚,也不得不重视老二的能力。他看着二儿,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武攻?”
自然还是前面的老招数:一伙强力的歹徒,夜袭高昌在绿洲的驻军。
“要把他们打痛。要让他们知道,不是谁的肉都可以吃的。”曹森淡淡道。
曹扬蒙着脸看了一眼神色平淡的弟弟,再一次体悟到他这弟弟恭敬背后的尖利。
领军都尉送回的消息不过是证实了高昌王廷的猜测而已:袭击商队之事,除了曹国,也不会有第三国敢下手。
但无妨,现在高昌的旗帜飘扬在南道的绿洲之上,他们等着曹国的反应。
然而曹国毫无动静。
局面一时陷入了胶着。
安佑这些日子一直在思考和推演这件事情的进展,只是所有的推演都要基于一个前提:曹国要做出反应。如今曹国悄无声息,到底是怕了,还是朝内还未统一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