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温热化作一股暖流,从玄乙的耳廓,慢慢浸入她的发梢、汇入她的脑海,让她意识里的喧嚣沉寂下来,玄乙也逐渐恢复了平静。
手掌缓慢离开,手掌的主人走到玄乙身前蹲下来。
玄乙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目光也正聚焦在她身上。
一颗泪珠从玄乙眼睛里滴落下来。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前世的那个人,她积累两世的爱恨嗔痴已经无处可讨。
但她还是问出了那句最想问的话,即便眼前的人根本无法给出前世的答案。
“为什么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来不在我身边?”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直直穿入陈天忌的胸膛。
他恢复记忆以来,回想今生种种,从赏花大会开始,玄乙的行事已与前世大不相同。她躲避他,畏惧他,在他流露爱意的时候永远顾左右而言他。
陈天忌隐隐猜测,玄乙或许也是记得从前的事的。
今天她将这句话问了出来,无疑坐实了陈天忌的猜测——他的玄乙,什么都记得。
记得成婚后他的冷待,记得兵变之夜的家破人亡,记得他对她的软禁,记得他对她的所有伤害。
可她不知道,前世的陈天忌也有太多的不甘,太多的遗憾,前世的陈天忌,有许多许多她不知道的事。
前世。
太子王暄无能,安王王晗无德,但后宫只有这两位皇子,朝中官员早早站队,党争之势愈演愈烈。太子与安王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如经年的大树,修建枝丫尚可,但若拔除,必然伤及朝廷根基。
陛下承太宗高宗盛世,功业虽不及前朝,私德也比不得父祖圣明,但也算是守成之君,一生勤勉,边境安定,国库丰盈。
随着年纪增长,陛下身体日渐衰颓,不甘心将江山交到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手中,愧对祖宗基业。
于是陛下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往事。
他御极六年之时,曾于中秋夜宴上微醺,出恭时见御花园一女子貌美,便强行幸了。
之后才知她是前来赴宴的雍州太守的新婚妻子。
太守得知此事,愤而辞官,然后休妻。陛下本想将这女子纳入宫中,但史官文臣皆是死谏,说这是实打实的皇室丑闻,会大大玷污陛下的名声。
陛下无奈,只得将这女子送入天机观修行,希望过个几年,风波过了,再迎她进宫。
谁想这女子一朝承欢,便有了身孕。
八月之后,她诞下一对龙凤胎,独自将这对儿女养到五岁。
可就在陛下要接她入宫时,她却在一个夜晚登上了天机观的高台,一跃而下,粉身碎骨。
两个孩子年幼,母亲在宫中又没有名分,即便入了宫,恐怕也难以平安长大,而且大衡皇室对私生子的血脉认证流程繁琐,许多孩子到了最后非但不能认祖归宗,还会沦为来源不明的孽种。于是陛下只得让这两个孩子留在天机观。
其中男孩儿因为天资卓群,被天机观观主玉阳真人收作弟子。
玉阳真人知道这小徒弟心有长恨,杂念太多,便给他赐了道号——风静子,寓意生有风浪,也当沉静处之。
为了同这个自幼受到亏欠的儿子亲近,陛下时常借着法事之名宣他进宫,而且有意指点他政事,似乎在为将来的某种万一做着准备。
陛下看人还是准的。在他盛年之末,太子已无可长进,安王则野心毕露,而风静子不过十五六岁舞象之年,已比他这两位兄长出类拔萃许多,有城府,有能力,也有支撑他活下去、斗下去的一份不甘心。
陛下便手书封王密诏,一式两份,一份藏于天机观,一份藏于宫城凤凰台匾额之后。册封王昭,也就是风静子为贤王,赐承天宝剑,如遇乱世,可杀奸佞,斩恶龙。并安排陈相之子陈天忌、中郎将高长缨与之相识相交,彼此扶持。
后来太子妃丧子,太子大受打击,无心朝政,在党争之中逐渐呈现弱势。
王昭此时已有登顶之心,命陈天忌蛰伏在安王身侧,探听消息。
这时候陈天忌已经同玄乙成婚,她是太子的表妹,自然以为陈天忌投靠安王是源于他对这场婚事的不满。
陈天忌终日在安王身侧周旋,他这样一个不得入仕的驸马,已经无法入安王的眼,想要走进安王这一党的中枢,陈天忌自然要步步为营,陪着一百二十个小心,回到家中的他身心俱疲,无力同玄乙这个自幼痴缠他的妻子解释什么。
只是陈天忌当时年轻,不知道爱得再深,心肠再热,若得不到回应,爱也会生出无望和怨恨,心肠也会凉下来。
当他发现玄乙日渐沉默,面对他只低着头,眼睛里没有了光彩,需要他唤她好几声名字,她才能从太虚抽身出来时,陈天忌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深切的害怕。
他开始每个月都到她房中纠缠她,后来每月已经不够,便每半月,每七天,再到后来,他恨不得天天跟她耳鬓厮磨,直到她哑着嗓子求饶为止。
他发现她在意岳君然,便常常跟岳君然故作亲近,希望她吃醋,骂自己两句,甚至打自己两巴掌,但换来的只有她同他亲热之后流不尽的眼泪。
他常常跟她说话,告诉她娘家的那位正室夫人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要极早提防。告诉她陈家的这些婆母若为难了她,她堂堂公主,不必理会她们,回来自己的府上自在过活就是。可她似是没有听到,还是日日去相府请安,时时受陈家妻妾的刁难。
至于孩子……陈天忌起初是不知道的。
他不知道他和玄乙有了孩子。他跟随安王去边境平乱三月,回来才知他们的孩子没了。
他看到玄乙一张小脸惨白,昏睡在床榻上。他守着她,一遍遍呢喃着叫她的名字。
可她悠悠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小声皱着眉头问他:“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不是?嗯……我又……又做梦了……”
之后便又睡过去。
玄乙小产之后,同他之间再没什么话好说。
每每相对,都是沉默。床榻之上,玄乙也再没有了什么反应,行尸走肉一般。
误会积攒了多年,陈天忌又政事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