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荷的态度让玄乙觉得奇怪。
孟荷看她的眼睛里分明是有恨的,可玄乙却不明白她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自从查出了酥骨藤出自孟荷之手,玄乙仔仔细细回想过往的时光,就连她见孟荷的次数都屈指可数,遑论得罪了。
孟荷似乎看透了玄乙在想什么。
“孟芙方才过来同我叫嚣,说我恨她辱她又如何,她如今是状元夫人,朝廷命妇,我输给她了。”孟荷说到此处,非但不恼,反倒笑了:“真是个蠢妇。她有什么值得我恨的?不过是我小时候的一件玩意儿罢了。孙灼知?状元又如何?就他那出身,给我当男宠我都不要。况且他难道真的对孟芙有情吗?他不过是对我祖父、对翰林院、对朝堂的权势有情罢了。我那傻姐姐啊,上半辈子是我手上的玩意儿,下半辈子是她男人手上的玩意儿。真是可悲。”
玄乙蹙眉。
孟荷走近玄乙一些:“你想不想知道我此生最恨的人是谁?”
“谁?”
孟荷又笑了,如疯似狂:“是你和王暖!王暖不贞,同裴澄在护国寺行淫/乱之事,我稍稍透露给桑挺,轻而易举便将他们二人除掉了,真是个蠢笨的淫/妇。至于你!”
孟荷扒住牢房的木栅,狠狠盯着玄乙:“我十二岁那年,没能将你弄死,终是我太心慈手软了。”
十二岁……
玄乙思忖着,孟荷十二岁那年,她八岁。
八岁的时候,她去孟家参加樱桃宴,结识了孟桃、裴澄、王暖,也是在宴会上……
“是你?是你将我从假山上推下来的。”玄乙困惑:“为什么?”
“为什么?!”孟荷失声狂吼:“因为那是孟家的台子,因为我才是角儿!你知道我为了那一天准备了多久吗?你知道我这一生为了成为京城最耀眼的贵女,付出了多少努力吗?!可你和王暖夺走了所有的目光!原本属于我的所有一切,都被你和王暖轻而易举夺走了!王公子弟的瞩目,最好的公子哥儿的爱意,遍播于世的才名和贤名,统统被你和王暖夺走了!可你们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凭狐媚容貌,一个凭皇家出身。那我这半生努力究竟算什么?!”
孟荷说着说着,落泪滂沱。
孟荷的话同她的脑子一般,宛若疯癫,但有件事情她说的是对的。
她为了成为京城一等一的贵女,确然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
听孟桃说,她和孟芙尚未开蒙,还在成日玩闹的时候,年幼的孟荷已经夙兴夜寐,去孟老的书房聆听教诲了。
孟老在读书一道,全然将她当做男子培养,甚至比许多勋贵人家的男子还要严格。冬寒夏暑尚且好一些,春秋气候适宜时,孟荷每月只得两日休息,每日也只睡两个时辰,剩下的时间,皆与圣贤作伴。
故而孟荷三岁识千字,五岁能诵书,十岁已作诗百首。
就连孟桃都说,她这二姐姐虽是心术不正,但才华是好的。
玄乙也不否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孟荷在京中确有才名,要不是这份才名,哪怕孟老是翰林院首,就单看她老爹孟章的德性,陛下也不会让她给安王做侧妃。
“孟德修那个老贼呢?!他怎么不来看我?!”孟荷猩红着一双眼:“哈哈哈哈,我有今天,全因那老贼悉心教导啊!他怎么不来?!是不敢吗?!”
德修是孟老太爷的字。
玄乙没有想到,孟荷会称呼从小将她教导长大的孟老为老贼。
“孟老病了。”玄乙说道。
“病了?哈!”孟荷尖声利笑:“死了才好!我死后第一件事,便是要索那老贼的命!”
玄乙默然。
孟荷忽又平静下来,一脸童真望着玄乙:“你们都很尊敬我祖父对吧?”
玄乙依旧没有说话。
“可其实他是个披着圣贤外皮的伥鬼!”蓦地,孟荷的眼中有了柔情:“我娘……我娘那么好的一个女人,她为了我爹、为了孟家辛辛苦苦二十年,换来了什么?换来了孟德修把陆姨娘扔到我爹床上!离间他们夫妻!你猜他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说我娘生不出儿子。哈哈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结果老天有眼啊,陆姨娘也不过就是生了个孟桃出来。孟德修注定断子绝孙哈哈哈哈注定断子绝孙!!!”
哭累了,笑累了。
孟荷便抱着膝盖,蹲坐下来,声音也变得尤为可怜。
“他毁了我娘的一生还不够,还要来毁我的。一心把我当做抬高孟家门楣的工具,想让我同这珞城的公子哥儿联姻。后来孟桃那个贱人勾搭上了你哥哥,孟德修便觉得她比我有用,便要抛弃我,将我嫁给穷酸书生。他休想,我生是安王侧妃,死也是安王侧妃。我是君,他和孟桃是臣!生生世世,他和孟桃见了我都要俯首跪拜!”
说道最后,她的语气又狠辣起来。
玄乙半蹲在地上,看着孟荷的眼睛。
“安王勾连朝臣,谋害诚王,图谋社稷,待过些时日,案子审结,这世上便不会有安王了,自然也不会有安王侧妃。”
“你懂什么?”孟荷不以为然:“勾连朝臣又如何?谋害诚王又如何?安王殿下是陛下最亲的儿子,是唯一的储君人选!这社稷本就是他的,何来图谋一说?!”
在这一点上,玄乙不想同她争辩,可有件道理,她却是非要和孟荷说明白不可。
“孟荷,你这半生,确实过得辛苦。这世间女子不易。”
“何止不易。”孟荷悲戚:“若有来生,我再也不愿做女儿。”
“明明知道女子之难,可你这双手残害的,却全是你的同类。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
“我没有错!”孟荷矢口否认:“是你们!明明是你们夺走了我的东西,如今却倒打一耙说我错了!可悲可恨的是你们!是你们!”
玄乙冷笑:“孟荷,你不忿我的容貌,怨恨阿暖的出身,觉得没有这些加成,我们一无是处。今日,我便同你讲明白。你自己想想,京中如今叫得上名字的贵女,哪个没有些真本事。岳君然琴技天下独绝,孟桃那一手小楷四海皆赞,画眉的马术与剑术不输男儿,周艳如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