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人与人的运道大不相同,有玄乙和陈天忌这种亲缘浅薄只能靠自己修炼七窍的人,也有李子规和陈灵泽这种一家子围着他们转、把康庄大道给他们铺就好了,可他们偏偏不走的人。
陈灵泽没有去自首。
他自己在祠堂里哭闹生事,吵着闹着要娶云媚,钱姨娘在院子里一时要跳井一时也好割腕,母子两个的目的是一样的,死活不愿意去自首。
钱姨娘说一旦去自首,便也就承认了自己在芳菲台坐下的荒唐事,科场舞弊一案已经丢了仕途,若再丢了脸面,以后还怎么在珞城立足,还怎么会有公卿家的小姐愿意嫁给她做正妻。
若无把这消息打探回来,气得玄乙把手上的点心一摔:“除了陈天忌,一家猪脑子。”
陈天忌把碟子里摔碎的点心拿起来,放到自己嘴里,也无奈道:“神仙难救要死的鬼。”
恒国公所说的十日之期很快便到了,但也让人称奇,陈灵泽竟真的躲过了这一劫。
陈相去了恒国公府两回,都吃了闭门羹,陈相到底也有脾气,便就此作罢,继续劝说陈灵泽去京兆尹府陈情。
尚书令钱老大人却不服气,带着毕生积蓄日日去恒国公府门前拜会,前两日也是不得见,第三日钱大人横了心要等,在公府门口站了足足两个时辰,最后体力不支,差点晕倒,这才见着了人。
也就是这一面,不知道钱老大人用了什么话术,同恒国公从正午长谈到夜深,恒国公竟真收了银钱,就此作罢了。只是要求陈灵泽不得再同云媚有所见面往来,也不许再去芳菲台。
陈灵泽虽然心有伤情,但如今不当公公不断腿,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陈相心有余悸,还是让陈灵泽日日跪祠堂,除了吃饭睡觉,跪了足足百天才让他出来。
这一百天陈灵泽不好过,钱姨娘也不好过,他们在心里把这笔账统统记到了陈天忌头上。
钱姨娘试着给陈相吹枕边风:“相爷,您瞧,明明就有法子让咱们儿子好好的渡了这一劫,可大公子、驸马爷偏让咱们儿子去京兆尹府投案,他这是安得什么心,相爷您想过吗?”
陈文忠好歹做了二十年宰相,玄乙那日又将话说得那般通透,他一听这话当即从钱姨娘床榻上起了身。
钱姨娘见陈相这般慌了神:“天都这样晚了,相爷要去哪?”
陈文忠头也不回:“灵泽就是因为有你我这般拎不清是非的父母,才会骄纵过了头,落得今日下场。今次是他侥幸,再有下次,我定亲自料理了他。”
钱姨娘一听这话,当即哭出来:“相爷这是什么话?这是嫌弃我们母子了?您当年出身贫寒,家宅不宁,我堂堂嫡女,与您做妾,我爹更是一路扶持您,保您登得宰相高位,您如今倒是嫌弃起我们来了?”
陈相听得心烦,但这些年钱家对他确有恩情,他也懒得辩驳什么,只径直出了钱姨娘的院子。
宰相夫人赵氏正在梳头,看见陈文忠出现在门口,显然愣了一下。
她和陈文忠已经“相敬如冰”十数年,更别提同床共枕,她的卧房,他已许久没有踏足过。
“相爷深夜前来,有事?”赵氏将梳头的篦子放下,抬眼问道。
陈文忠看着此刻的赵氏,她同他一样,年逾半百,虽称不上容姿卓然,但依旧风姿绰约,玄乙说得对,赵氏是有才气的,她的才气为她周身渡上一层柔光。
他们有过夫妻恩爱的好时光,陈文忠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们刚成婚时的光景,也是耳鬓厮磨、红袖添香,怎么就……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晚吟……我……”陈文忠试探着开了口:“我今晚想留在这儿,行吗?”
赵晚吟低了低头,眉眼之间一派淡然,看不出悲喜,她又将篦子拿起来,看着镜中的自己:“相爷,你我之间,或许曾经有过能说的话。可如今你我已默然相对十几年,当年想说的话,我已全然不记得,也不想再记起了。我知道相爷因为内宅的事心烦,可中匮之权这些年没在我手里,我如今已不再年轻,也不想再受这份累了。天忌是个好孩子,前些年我薄待了他,我对此很是悔恨,日后若有机会,我定补偿他。相爷有什么事,不妨多找天忌商量,他是个撑得起门楣的儿郎。”
“晚吟……我只是想留……”
“至于今晚……”找晚吟微微叹了口气:“我这里没有相爷的被褥和衣衫,我也不习惯睡觉的时候身边有旁人。相爷另觅去处吧。”
陈文忠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呆呆站了一会儿,见赵氏始终不看他,终于放弃,回身去了书房。
他想起那天玄乙为陈天忌说话的模样,想起他们夫妻二人相携离开的背影,突然理解了儿子当初的选择。他突然明白了,陈天忌为什么宁可不做官,也要同玄乙成婚。
人生在世,挚爱难求,知己更难求,而陈天忌居然真的求到了,且挚爱与知己是同一人。
陈文忠苦涩地笑了,这小子,当真运气好。
……
陈家人这般煎熬着,王昭这边的事办得也不顺利。
“没找到人?”陈天忌问。
王昭点头:“只打听到那刺史回到雍州后并未久留,随着商队去西域了,不过他父母都在雍州,他每年年节都会回来。如今离过年还有两月余,我怕京中生乱,实在等不起他了,便托了诚王替我盯着。”
画眉安慰道:“表哥做事一向细致,若有消息,他会告知你的,你不必太挂心。”
玄乙眯着眼睛,凑到画眉跟前:“姐姐,前两天不是还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王昭那个王八蛋就是冲着我们家的权势,就是想利用我!这才多长时间啊,你就倒戈了……”
玄乙学着画眉哭诉时的腔调,羞得画眉一阵气恼,但她没有玄乙口齿伶俐,只红着脸反驳:“你……我……我哪有?!”
“陈天忌。”王昭见画眉落了下风,出言道:“管管你家玄乙,少欺负我家画眉。”
画眉听王昭维护她,脸更红了一些。
陈天忌耸了耸肩:“我们晏宁公主府可是有规矩的人家,规矩早就定好了。四海之内,寰宇之间,无论到哪,我们家都是玄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