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屿随着那泼皮行至林中，此处绿树环立，中有一空地，泼皮蹲在空地上的一块石头上，冲着她嘿嘿一笑。
“姑娘，刚出海不懂这人间规矩吧？”
“你是何人。”
那泼皮却不正面回答，只说道：“时人惧妖，大小县城、州府皆雇有捉妖人，你适才在城门外也瞧见了，城防守卫和捉妖人合力查验，姑娘若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进城，可不容易。”
“我自是会凝息闭气，不叫那捉妖人觉察半分。”
“倒不是小人瞧不起姑娘本事，只是这捉妖人手中有一法宝名唤“嗅气风灯”，这灯对妖气极为敏感，若是有那不识好歹的妖精往这嗅气风灯前一凑，登时便会引得灯内火烛大盛，届时那捉妖人的手段，嘿嘿…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泼皮手摸下巴，上下打量知屿道：“除非姑娘…是龙？”
“我若是龙，哪还用得着与你在这废话。”
泼皮笑道：“那是那是，但是就算是龙族，明晃晃入城，能逃得过那嗅气风灯，却是逃不过城中捉妖人之首——猎龙人的眼睛。何况姑娘不是龙，身上海中精怪的味道仔细闻还是能闻得出的，那更是连靠近这县城都靠近不得了。”
知屿疑道：“那你怎可在城门口晃荡？”
“嘿，”泼皮眉尾一抬，炫耀道：“姑娘可瞧见我身上这人皮？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法子了。”
“小人钟不怪，专司这人皮营生。”
“人皮？”知屿上下打量他一番，似有几分嫌恶。
钟不怪倒是见怪不怪，舔了下歪牙，笑嘻嘻道：“姑娘莫见怪，我身上这人皮是有几分粗陋，那实在是平日里在捉妖人眼皮底下行走，救妖族兄妹们于水火，不得不寻这一张不起眼的皮子，若是披张美貌公子皮，岂不惹眼？”
“再者言，美肤俏皮之下，谁人焉知是人是鬼，姑娘切莫因为小人这皮相粗鄙便敬而远之。”
知屿心中冷哼一声，心想这话不假，倒是该送给你自己。
钟不怪不查她眼里冷意，只继续自夸道：“姑娘自可去打听打听，五县十八镇的妖怪，十有八九是我给帮忙找的皮。小人手头的资源，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绣娘，只要是姑娘想要的，小人都能给你寻到。”
“你这人皮，莫不是杀人生剥得来的。”
“姑娘这是什么话，”钟不怪连连摆手道：“我哪敢杀人剥皮啊，要真那么干，岂不是没两日便被那捉妖人缉拿归案了。”
说着，他探头凑近知屿道：“我这人皮，说是人皮，其实是将死之人的尸体。小人本是夜枭修炼成精，我夜枭一族，对于将死之人气息最是敏感。小人手下徒子徒孙众多，可惜天地灵气稀薄，孩儿们难开灵智，但是它们平日里栖南宿北，遍布四方，哪家有将死之人那是再清楚不过。”
“姑娘若是在我这看中谁家身份，我便可助姑娘在其弥留之际上身换皮，届时身份清白，妖气潜藏，只要姑娘不做那等作奸犯科之事，行走人世，红尘快意，岂不美哉。”
“再说，”钟不怪朝她一挑眉，道：“我看姑娘善心仁姿，定是那忠义仁孝之辈，谁若是给姑娘挑中，也是全她孝老敬贤之愿，令她家人免受骨肉分离之苦啊。这可是大善一件，有助修行啊!”
知屿佯装满意道：“你这嘴倒是能说会道。”
钟不怪讨好一笑，进一步劝道：“如何？姑娘可愿与我做这桩买卖？”
“嗯…不对，你刚才既说进城需得过那捉妖人什么风灯？我既无法进城，如何上的了人身。莫不是那将死之人还能爬下床榻，死在这郊外不成？”
“姑娘放心，小人自有本事送姑娘进城。”钟不怪笑道：“小人若是没点子真本事，仅凭一点小道消息，如何能做得成这人皮营生？”
知屿又疑道：“天下精怪众多，若都想进城，哪有那么多将死之人可替？”
“嗐，”钟不怪摆手道：“眼下这世道，人祸不休，怨气冲天，凡夫俗子命数早受牵连，且不说那患有不足之症者，便是横死山林者便不计其数，何况…”
“也不是谁都能出得起小老儿要的价格。”
“你要金银？”
“那等俗物，也就凡人追捧，小人要得，是姑娘的修为…”
“什么？！”
“姑娘莫急，听小人一言，眼下天地灵气稀薄，让渡修为虽听起来肉痛，但是姑娘已开灵智，修成人形，不受自然轮回之限，若是换上这人皮便可在承天县内安心生活，不必遭那心惊胆战，追杀逃难之苦。两相想来，修为总归是能修回来的，一个清白的身份却是难得，此事可是一本万利之举。”
知屿迟疑道：“那我再想想……”
“再想想？今日竟不能定？”
“我总得考虑考虑，谁知你是不是诓我？”知屿皱眉道：“莫不是明日你便不在这了？”
“明日…”钟不怪似有几分犹豫，但随即说道：“也成，只是明日小人便不在这城门外，还烦请姑娘受累多行几步，行到那十里松亭处，凉亭附近有一山神神龛，届时小人命一徒孙在那侯着姑娘，为姑娘引路。”
“哦对了，”他似乎突然想到什么，道：“姑娘莫担心你我交易之事，若是信不过小人，你我可结赵财神千金之誓，钱货两清，自无后患。小人这诚意如何？”
“你不过是出一条消息，千金之誓对你百利而无一害，如有违约便是我受那厄运之噬，你自然愿意，算什么诚意。”
“我这也是为了让姑娘无后顾之忧，姑娘放心，我既能在这五县十八镇做生意，自是讲信誉的，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向山间妖怪打听打听。”
知屿思虑再三，缓缓点头，与他定好时间，转身便与钟不怪分开。
钟不怪看着知屿渐远的身影，冷笑一声，摸了摸下巴，朝着树林间小声嘀咕了几声鸟语，不多时，便有一只夜枭从林间飞起，远远缀在知屿身后。
知屿心知钟不怪必不会就这么放过自己，却也不回头看，只作天真浪漫模样。
眼下最重要的事已然证明，钟不怪今日所言，句句与她梦中所见一致，如果她仍是那个初出海面的无知龙女，或许命运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