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慎将程少商安全送回程府后,婉拒了程夫人留他用膳的邀请。他又看了一眼侧身站在一旁垂头的程少商,随后沉默离去。翌日,袁慎入朝面圣,自此程府上少了一位教学的夫子,而朝堂之上则多了一位年轻有为的侍郎。他入朝当日恰逢万将军凯旋。
在万将军的证词及凌不疑的查证之下,文修君仿造军令及私助小乾安王铸币之事证据确凿。文帝怒且无奈,下令将文修君赐死,王淳王隆父子被革职,就连尚未入仕的王哲也受了牵连,再无入局朝堂之可能。至于小乾安王,文帝念他是乾安王族最后的一滴血脉,便没有再怪罪他在封地私铸钱币,但也下诏令他无诏不得入京,乾安王族这一脉,彻底在朝堂上陨落。
过了几日,宣平侯府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王姈一袭红衣端坐在胡蔚稚的对面,胡蔚稚看她浓妆也掩盖不了的苍白模样,心思一瞬间飘远,连茶快满了都未察觉。
倒是王姈伸手将壶柄握住,才避免了茶水溢出。
她这一举动,令两人都微微一愣。
王姈先撤回手,侧面避开了胡蔚稚的视线,随后又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她又转回头向胡蔚稚表明来意:“我今日来是想要道谢的。”
“道谢?”胡蔚稚不明其意。
王姈深吸了口气,“是向凌不疑道谢。”
圣上赐死文修君的旨意一下,王姈便急忙入宫想要向皇后求情,可惜被宫人拦在长秋宫外不得而入,就连五公主也翻脸不认人,意欲将她杖毙。她跪坐在宫廊之上,嚎啕大哭却无一人理会。王姈这时才深刻明白何为一落千丈,何为世态炎凉人情冷漠。
是凌不疑派人将她扶了起来,王姈见到他时眼眶瞬间就红了,发了疯似的扑上去要打他,却被宫人拦下,王姈一边挣扎一边凄声质问他:“凌不疑!你为何要诬告我阿父阿母,我家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这般针对!”她说着便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道:“若是因为往日我与胡蔚稚的恩怨,你大可冲着我来便是!”
原本凌不疑是静静的看着她撒泼,黑眸沉寂得宛如一汪死水。只她提及胡蔚稚之时,才眼神微动,开口道:“此事与稚儿无关。王娘子此时去攀咬他人,于你、于你家人的现状无任何益处。”
这隐含威胁之语,王姈立即对他怒目而视。凌不疑坦然与她对视,平静淡定。王姈又想起昔日他因胡蔚稚而强抓她进廷尉府看犯人受刑的场景,一股寒意由心底蔓延至天灵,浑噩的思绪中有了一丝清明,她停止了挣扎,宫人也松开了对她的桎梏,但仍旧挡在她的身前,以防她再做出任何的越轨之举。
这时,凌不疑方开口,“你阿母伪造军令,私铸钱币,桩桩件件,均有往来信函为证。若我诬告,怕是现在进宫喊冤的就不是王娘子,而是文修君本人了。”
王姈垂头不语。
凌不疑又道:“文修君所做一切均是为了小乾安王,王娘子是文修君亲女,自该知道文修君爱护幼弟之心。”
王姈的眼眶又红了,眼泪夺眶而出。她自幼就被文修君教导乾安王族身份尊贵,就是当今圣上和皇后也是比不得的。可自老乾安王驰援孤城却不幸殒命之后,家族声势日落千丈,小乾安王承袭爵位后偏安一隅却又忍不了清贫,只月月来信让文修君贴补。文修君沉浸在往日王族尊荣之中,对小乾安王有求必应,只盼小乾安王能重振家族荣耀,可那小乾安王自幼就被溺爱,根本担不了事。文修君执迷不悟,可王姈心里清楚,乾安王族很难东山再起。但她万万没想到文修君会糊涂至此,犯下如此罪行,牵连全家。
想罢,王姈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跪在地上恳请凌不疑放她家一马。
凌不疑侧身避过她这一拜,又使眼色让宫人拉王姈起身。王姈又是一番挣扎,哭喊着让凌不疑向文帝求情。
凌不疑转身就走。见状,王姈绝望的伏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王姈见无人肯伸出援手,失魂落魄的归了家。她爹王淳见她回来,连忙上前去扶住了她,面带喜色:“姈儿,多亏有你,圣上已经免了你阿母的死罪,改为幽禁。”
王姈反应了一阵子,方转过头,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阿父,你说什么?”
王淳便又重复了一遍,又感叹了一句:“也不知你是如何说服凌不疑,让他去向圣上求情免了你阿母的死罪,此番辛苦你了。”
闻言 ,王姈更加震惊。她之所以跪求凌不疑是因为她当时已走投无路,别无他法。她白日里见凌不疑的态度,以为已经毫无希望,却不料峰回路转。
此时王姈的心中五味杂陈,她家如今落难少不了凌不疑的推波助澜,但若不是她阿母阿父糊涂,也不会陷入这般窘境。而现今愿意对她家伸出援手的,也只有凌不疑一人。王姈不是个聪明人,她猜不透凌不疑的矛盾做法之下是何用意,便也不再去想了。
王姈将凌不疑相助她家一事之原委告知了胡蔚稚,又道:“我本是不想道谢的,可如今我即将远嫁寿春,以后都不会再回都城了。我想跟故人告别,可想来想去,如今都城之中愿意见我的,怕是只有你了。”
胡蔚稚一愣,王姈轻笑:“你虽商贾出身,却人品不坏,容易心软,也不会像其他人那般见高踩底,对我避之不及。”
胡蔚稚嘴角扯出一抹笑容,神态故作轻松的道:“你还是这般,老是喜欢张口闭口提及别人出身。”
王姈喝了一口茶,“自我记事起,我阿母就与我强调,乾安王族的血统高贵,我作为王族后人自是高人一等。”所以她长大后也就处处强调出身,在意别人家世。现在回忆往昔,王姈也觉得当初的自己可笑。
胡蔚稚举起茶盏,问她:“你远嫁寿春,是要嫁给谁?”
王姈的眼神黯淡下来,嘴角也向下压了压,答道:“寿春守将彭坤。”
“彭坤?”胡蔚稚闻言一惊,她若没记错,那彭坤与王姈阿父的年龄不相上下。王家虽然被革职,但以王家的家世,她嫁入稍微普通一点的世家作新妇也不是难事,何至于远嫁寿春那偏远之地,嫁给那般年长之人。
王姈点了点头,她见胡蔚稚眼中惊疑,便道:“这门亲事是之前阿母给我定下的,彭坤是寿春守将,我舅父在寿春需要他多加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