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睡眠本就不太好。 柳皇后过世以后,他的精神肉眼可见地泄了。 疲惫加上操劳,头痛的频率越发地高,祥龙殿内满殿都是薄荷油的味道。 他连夜伏案,批阅奏章,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乔良给他添满又倒掉,如是好几轮,从深夜到黎明。 天色渐明的时候,皇帝才放下手中的事情。 乔良赶忙奉上热茶:“陛下喝口茶水歇歇吧。” 趁着皇帝喝水,乔良挑开薄荷油的盖子,往皇帝的太阳穴上涂。 他没敢说话,皇帝却开口了。 “小良子,你派人去看过公主了?” 乔良点头:“虽在右卫衙门押着,但奴婢已经派人去关照着了,出不了岔子。当朝皇亲,宁大人也没胆量让她不明不白地横死狱中,总是要审一审的。” 皇帝开始咳嗽,乔良又赶快给他递上手帕。 皇帝捂着嘴咳了一会,才从胸腔里叹出长长一口气。 说话的时候,强忍着哽咽,但还是没忍住流出一滴眼泪:“怎么好好的,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事情发生得太快。 沈鸣鸢杀害祺王妃母女,和锦绣阁投毒案几乎是前后脚。 两个时辰的工夫,连大带小一共死了四个人。 还有一个被指认为凶手,押入了大牢。 皇帝刚刚听说这事,就派乔良去将沈青枫、祺王妃和世子的尸体接进宫中。还有一个南梁质子,尸体还停在潜龙左卫宋时勋那里。 千头万绪结成一团乱麻。这中间既有手足相残,又有外交事故。他既要决定如何处置沈鸣鸢,也要为可能再次兴起的南梁战事头疼。 各个衙门的奏章,从白天递到晚上,一刻都没有空闲过。 他强打着精神看完三法司、洛京府、潜龙卫的汇报,就已经到了这个时辰。 难以决断。 他闭上眼睛,像是自语一样地说: “南梁若是知道他们的文奚皇子死在我洛京城中,楚王必定会以此为借口进犯南境。原本是天枢军守在南境,可是沈鸣鸢又被收监在牢……” 他叹一口气,放下茶杯:“如今便也只能派青松去坐镇了。” 乔良从皇帝的手里接了茶,小心翼翼地说:“前朝诸事,奴婢本不该插嘴。只是陛下若是如此安排,宁将军在北、祺王殿下在南,大盛最强的天枢开阳摇光三军,便都……” 皇帝蓦然睁眼眼睛,冷厉地瞪着乔良。乔良连忙下跪请罪。 皇帝却只瞥了他一眼: “起来,恕你无罪。你说的倒也没错……镇守西北的天璇天玑军和镇守西南的玉衡军都实在太远,天权军虽在中州,却并未经受多少历练。若是让天枢军落入祺王的手中,宁氏一家独大,难保不做出逼宫的事情来。” 可是能怎么样呢? 梁盛难得的和平,因为质子的亡故而烟消云散。虽然天枢军战力强悍,但若无主帅坐镇,就是一盘散沙。这场仗若是打起来,除了祺王,还能用什么人? “也只能饮鸩止渴了。”他吩咐乔良道:“磨墨吧,朕这就拟旨,派青松往南境……” 乔良一声应和,拈起砚台边的墨条研磨。 皇帝却并未提笔的一丝。 乔良不敢多话,只暗中观察着他。 他慢慢从御案上起身,揉了揉眉心,说:“还是不拟旨了。青松刚刚丧妻丧子,心情难以平复,还是将青松传来,朕也好当面宽慰他。” 乔良停下磨墨的活计,小心翼翼地接一句话:“陛下慈父之心,真是让人动容。” “慈父之心?”皇帝冷笑了一声,“朕这个父亲,做得可是相当失败。青枫行事低调,并未向朕讨要过多少封赏。这些年替朕奔波,也迟迟未封王。朕还没来得及多见他几面,他就这样……” 他不动声色地抹去眼角的湿润。 “朕记得他曾经向朕求过一件事,想娶个身份低微的商女。这事实在不合礼法,却是他生前唯一的愿望……” 乔良跟了上来,应和了一声:“是东市清心楼的黄茵黄姑娘。那姑娘奴婢听说过,虽是个商人,却也知书懂礼,是个好人家的姑娘。” 皇帝“嗯”了一声:“你把她传来,朕亲眼见上一见。若她真的值得青枫用情至深,朕必定不会薄待于她。” - 晨光熹微。 还没有苏醒的洛京城里,飘荡着萧瑟的秋风。 嫁衣的前摆压着不少金银玉石,寒风掀不起来,只将前摆后的裙裾吹起。 鲜红的盖头 天光晦暗,这时候撞上一个赤衣的新娘,着实有些恐怖。 江东有些茫然地看向祺王,祺王却定下心来。 他一撩衣袍,作势要下车。江东却拦了他一把。 小声附在祺王的耳边说道:“殿下当心其中有诈。” 黄茵的单薄的身子,在风里像一页纸,随时会被吹走。 透过半透明的盖头,她看到祺王被江东拦了下来,嗤笑一声。 “原来祺王殿下,竟会怕一个弱女子。” 祺王和江东都有武功在身,被这话一激,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祺王这次撩起衣袍,江东再拦,却没有拦住。 他掀起车帘,快步走到车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红衣女人。 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 黄茵款款上前,她的话语竟然还带着一些笑意:“小女是清心楼主黄茵,前些年祺王殿下还来我这里做过两笔生意,殿下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