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天,课室外的桂花树光秃秃,只有几片稀疏的叶子,不同于金秋九月时它的那满树香桂,现在可是给本来就惹人厌的辅仁中学多添了几分讨厌。
中央庭院的铃打了,西洋上好的银铃,声音清脆悦耳,到底是上课铃,进了学生们是耳朵里跟催命一样。
周木年抱着书袋子也一样进了课室,屁股刚挨到椅子,就着急忙慌地将书袋子塞进抽屉。
“你这书袋鼓鼓囊囊的,动作还鬼鬼祟祟的,又干了什么亏心事啊?”
“嘶…又被你看见了,真是的。”
曲秀芝凑近她的脸,恫吓道“快说。”
“……冰糕”
曲秀芝眼睛瞪的老大,问她“先生不是明令禁止不许带吗?你哪里搞来的?”
“所以才要藏在书袋里呀!西街买的呢,才两分钱一个!”
“不怕化了?”
周木年伸出两根手指 “多花了两分钱,要来了好大一袋冰块。”脸色难掩骄傲。
“真有你的…等会分我。”
还没等周木年回答,徐先生抱着一叠书,手里握着把让人见了就为之害怕的戒尺。
“呃啊,国文课,当真是讨厌…”周木年一看见那叠国文书,登时泄了气,下巴搁在桌沿唉声叹气的。
“我们今天继续上节课的内容,同学们,你们对于《卧薪尝胆》有何看法?”
课室里死气沉沉,学生们都坐在位置上不吭气,徐先生看了看下巴抵着桌子的周木年,他本就古板保守,于是乎心里狠狠地骂道。
现在几年的学生,真是越发嚣张,哪像他年少时的私塾,先生将学生的手打得通红,也不敢吭一声,别是被现在的什么新思想给带坏了吧。
“周木年,你起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周木年心道,惨了,这篇文章她也就是浅尝辄止,只能慢吞吞地站起来“回先生,我觉得勾践自讨苦吃,非要弄个苦胆每天舔一口,他就是不舔,也还是能够北上中原,称霸春秋啊。”
徐先生脸都黑了,无奈地叹口气“坐下吧,你再回答出这样的问题来,就给我站到外面去…”
“是——”
徐先生眼神又在课室里扫了一圈,学生们眼神慌慌张张也是刻意回避,不过…靠窗位置的少年却端坐在那,眼神既不追随、也不躲闪。
“林曲江同学,你来回答吧,你新来我们辅仁,还没有回答过问题罢?那这个问题就交给你。”
林曲江站起来“回先生,我私自认为,勾践虽听信大臣范蠡谏言,与吴王作战打败,最后到吴国做了阶下囚,可在吴国的几年他离职报仇、一雪前耻,每日都要尝一尝苦胆,为的就是将这份苦牢记在心,最后风头无聊成为春秋霸主,他是一位忍辱负重而有刻苦自励的智者。”
不错,结合了文章与感受,这大抵就是卷子上的标准答案罢?周木年暗自叹口气,她可品不出这么多东西。
“坐下吧,曲江”徐先生眼底显出惊艳,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总算是挨到了下课,周木年觉得,这银铃真是好生奇怪,为什么下课的铃声比上课的铃声不知悦耳了多少倍?
下了课,课上死气沉沉的学生们就好似回光返照,如开闸洪水般冲出课室。
周木年当然不例外,抱着书袋也跑出去,她可惦记了这冰糕一节课了。
走廊里,蓝色上衫的学生们熙熙攘攘,有些人推搡着追逐大脑、有些在折腾庭院新栽的花草,风气开化,这里又是教会资助的中学,甚至已经有大胆的少男少女开始互递情书、谈情说爱了。
她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好好享受冰糕,地儿是找着了,不过有个人…
周木年走近了看,又是林曲江,怎么总能碰上?
他已经发到了学校那蓝衫黑裤的衣服,身上不再是那件白色中山装了,可周木年总是觉得,他就算穿的和别人一样,气质却是非常出众的…看见他总还能想到那种无暇纯洁的颜色——白。
可是,人跟颜色有什么关系?周木年摇摇头,好像要把这种感觉甩出脑袋,大抵是上海的风水养人?要么就是他那神似西方罗曼史小说的漂亮脸蛋。
他看着走廊外,好像是在发呆,周木年有注意到,林曲江虽然对同学和老师都很温和亲切,别人问他什么问题也能得到礼貌的回答,不过他从来不主动找什么人,或者与谁有过多攀谈。
“林曲江!”周木年觉着,既然见都见到了,朝他挥挥手,露出一个暖暖的笑。
“周同学。”林曲江回过神来,回给她一个温和的微笑。
他注意到,周木年笑起来,洁白的脸上有两个甜甜的梨涡,笑起来暖暖的,真不愧是江南水乡的小姑娘。
“欸,不是让你别叫周同学吗?前几天在糖水铺和你说的你忘记啦?”
“抱歉,是我忘记了,”他有些窘迫,继而又微笑着看她“周木年。”
周木年在书袋子里掏了掏,有点着急,好几次差点把冰块撒出来“给!”
她往林曲江手上塞了一根冰棍“试试吗,这冰糕呀,甚是清凉爽口!”
“我不用,谢谢。”林曲江显得有点慌张,又把冰糕还给她。
她后退了一步,离那根冰糕远了些道“给你就给你,我不会拿回来的,上次请你最后还不是你付的钱,拜托,我很伤心的好吗!”
“啊…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吗?只是家母从小教导我,不可以收女孩的东西,更不应该让女孩请客…”
这人真是,怎么这么好笑啊,是逗他的啊!周木年差点噗地一声要笑出来,还是佯装严肃说“那你请我喝糖水,我请你吃冰糕,当是还你人情,这样总可以了吧?好了,总之就是给你了。”
“好吧,谢谢。”他塞开冰糕外的纸,咬了一口,冰糕清凉爽口,化在嘴里沁出丝丝凉意。
周木年也拿一支来吃,才咬几口,林曲江问她“你没关系吗……?现在才是春天,就吃的这么凉。”
“吃冰糕与季节有什么关系,我从小吃到大,冬天里也吃呢!从来没有因为这个生过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