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牛踩到结结实实的石板路上,只觉得活回来了。 其他人也都是这种感受。 作为被旱灾逼得背井离乡的难民,从看到江水就想喝两口,到现在闭眼想象一下都觉得范围,只需要一趟漫长的航程。 “诸位刚到钱塘县,不如来我们镖局稍作歇息?”赵老三一边指挥着从船上卸货,一边热情地邀请道。 程大牛爽朗一笑,抱拳婉拒道:“多谢赵老哥,我们能走到钱塘县,已经是感激不尽。” “如今最想的是赶紧落户入籍,半刻也等不得。” 日头刚到正午,应当还来得及登记。 能早一天是一天,他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家了。 赵老三也是个爽快人,不再强求,而是派了个机灵的年轻镖师带榆林村人去找负责的官吏。 双方就此别过,约好安定后再拜访。 下船的码头坐落在钱塘县北门外的定阳镇,但距离县城并不远,已经形成了一片热闹的商业区。 不仅有酒楼、饭馆、客栈,还有不少娱乐场所。 虽然是个小镇,依托于渡口码头,看着却比常宁城还要繁华。 “好热闹呀!” 在船上吃好喝好还不运动,程小棠小脸圆了一圈,越发的玉雪可爱。此刻她精神百倍地坐在牛车上晃着小脚丫,开心地欣赏着街景。 即便是寒冬腊月,钱塘县的风也是温润的,吹在脸上比北风舒服许多。 程小棠脸上那两坨高原红,已经消退地差不多了。 老程家人把打补丁的粗布衣裳都收了起来,全家穿着还九成新的细棉布棉袄和五成新的棉鞋。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看着不算很寒酸。 不过就算穿上最好的一套衣服,也只是达到普通百姓的水平。江南有钱人穿的绫罗绸缎,简直能看花人的眼。 随便一件,都比程小棠在常宁城布庄里看到的镇店之宝,还要华丽精致。 这就是传说中的鱼米之乡,丝绸之府。 程小棠上辈子是个小有家产的野外生存专家,平时想穿奢侈大牌就穿,参加挑战赛时穿草裙兽皮衣也很嘚瑟。 因此对于路上投来的异样视线,她不仅没觉得局促,反而透着一股由内到外的自信。 大同小异的锦衣华服,有她身上这件前卫张扬的兔毛坎肩亮眼吗? 榆林村其他人没有程小棠的强心脏,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对上光鲜亮丽的路人难免心生自卑。走着走着就贴到路边,生怕被人嫌弃。 不过走到难民安置所之后,那股子窘迫的局促又消散了不少。 人的心态,主要还是靠对比。 钱塘县的治安看起来很好,灾民们没有挤成一圈,而是老老实实地排成三队,等着官员依次登记造册。 村长在最前面提供文书户籍,其他人则分配跟在其后,一部分人先登记,一部分人守着家当,谨慎地观察着环境。 他们这半个多月在船上吐得再惨,也比走了一两千里路的其他难民看着精神。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在打量着有好几头牲口拉车的榆林村众人。 车上的粮食看不出,锅碗瓢盆之类的家当却很整齐,像是完全没被抢过。 “族长,这些人居然还有那么好的牛车,真是有本事。”有人凑到一个老汉耳边小声道。 他们是十里八乡里最富的两个村一起逃荒,足足有三百多人。开始时仗着人多没人敢靠近,队伍里还有二十几头拉车的牲口。 然而赶路将近一年,要么被渴死饿死,要么被土匪或者其他灾民劫掠。待走到后半程,不仅人折损大半,沿途更是几乎看不见任何牲口。 被唤作族长的人冷着脸呵斥道:“知道人有本事,还不老实点?” 但凡能走到钱塘县还没饿死的,除了运气和毅力外,都少不了几分手段在。 他又看了一眼白胖滚圆的程大宝和脸色红润的程小棠,不由得心生敬畏。能在逃荒路上把孩子养这么好,八成还有什么机缘在。 程大牛任由那些人打量,还有意无意地展示了腰侧的长刀,无形中增加了威慑力。 一百步走到九十九步,更要打起全部精神。 他手上虽有卢县令的信,也无法保证所有乡亲们都被分到一个村。 而眼前这些人中,说不准就有以后同村的新乡亲。 负责登记的胥吏年纪不大,公事公办的态度说不上多么平易近人,也不会让人觉得高高在上。 赵老三派来的方镖师会来事,上前与胥吏套近乎的时候塞过去一个荷包。对方扫了拍在队尾的榆林村人一眼,点点头示意。 “方小兄弟,打点的钱不能你来出。”村长一看就急了。 作为全村唯一的童生,跟官吏沟通的事一般都有他来做,事后再各家分摊。他们已经白坐了镖队的船,怎么还能让他们打点。 方镖师笑着摆摆手,“这可是我们三哥给的,我不花出去,才要吃排头。” “老丈,你们安心地等安排,咱们钱塘的县太爷是个好官。” 在场的灾民们无不是舟车劳顿而来,恨不得立马安顿下来,看到这边有人跟官差说得上话,立即交头接耳起来。 村长见状,也不再与方镖师客套。威远镖局就在临安府,想报恩有的是机会。 轮到榆林村时,由村长拿出户籍文书表明身份。胥吏见村长是个老童生,还会说官话,也愿意多说句。 “阳川县榆林村,确实是朝廷公布的受灾州县之一。” 村长脸上堆笑,恭敬道:“大人,我们都是庄稼人,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求个生路,不是那等作乱的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