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平原和谷地地带,皆属于曾经的昌宁。如今,它们都是北原的了。严格来说,因为占据了昌宁与琅平,大原的地域已越过大凌河,分布范围大大扩展至南方,不应该再叫做北原。但北原北原这么喊着也被喊了成千上百年,世人暂时没习惯改口,遂也便这样叫着。只是时间能够改变一切。待再过一百年,便不再有北原这个称呼,史书上终将只余大原帝国的篇章。
因为地形地势和气候等原因,昌宁地域盛产紫金煤矿。紫金煤矿在大原曾经是稀有而昂贵的,但因为占据了昌宁,大原的紫晶煤矿资源霍然间充裕起来。煤矿这种产业,原本的开采生产买卖都是掌握在朝廷手中的,但如今大原朝廷没有钱去开发这么多的煤矿。如今多事之秋,朝廷不敢加高征税,国库里虽然有钱,但对于上赶着排队的那些大项目来说,再多也不够。
也因此,这段时间朝堂之上,每每可见三皇子一党与四皇子一党为了那么点钱争得面红耳赤斯文全无,已经好几团动手的了,拳脚相向,抱地摔跤,撕扯啃咬,场面颇有泼妇打架一般的壮观。乾安帝气得嘴唇哆嗦着令侍卫把打架的从朝堂上丢出去,之后连着两天没来上朝。气得起不来床。
一个为了民生大计。厄哈措尔的大面积实验性耕种,大凌河两岸堤坝修建等等,毕竟百姓安才是天下安。开办学堂、义祠等收养教学因战争而流亡的无数孤儿也很紧要,毕竟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还有新攻下来的昌宁和琅平,地域面积是广了,但要花钱的工程地方更是成倍增长;另一个则是为了继续修建城墙,加固边防设施。前秦的泰山王一直不老实,东南海边上的旦襄行虎视眈眈。刚刚打下的昌宁和琅平,本国的子民不屈服者甚众,他们多聚集在边境地带或惹是生非报复行凶或谋合一处伺机反动。如此,没有一个坚固强大的防境卫线可怎么好?须知国之不复,何以为家?
满口文绉绉“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肱骨重臣在朝堂上把头磕破了皮,喊得字字泣血,抑扬顿挫,眼睛看皇帝时热泪飚涌忠义哀戚,转向敌党时则愤慨激怒,怨忿难当,仿佛对面站着的不是什么并袖同侪,齐肩朝友,而是十恶不赦包藏祸心的异国势力。然而对面大将军党一句“也不看看国库里的钱是谁争来的”就把他们噎得面孔铁青,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毕竟确实,国库里的大部分钱,都是打下昌宁和琅平后从他们那里抢来的。否则大原连打两个煌煌大国,怕不是连底裤都要赔掉。
在这段时间里,萧无垢来找回声的时候,每每颇为灰头土脸。回声安慰了他好几回,但家里买卖重杂活多那么多张嘴要等着吃饭呢,实在招架不住了,坐在矮脚凳上的回声和面和得满脸□□,她长叹口气,劝道你有千万肺腑之言你去找你爹啊你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能帮你抢钱。
闻言,萧无垢可怜巴巴地小叹口气,蹲在一边仿佛一只虽然金风玉露呵气如兰但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只听他喃喃道:“父皇称病,不肯见我们。”
呵,回声将萧无垢冷眼一瞥,继续揉她的面。要我我也不见。烦死了。
黑紫色的硬壳皆已剥去,回暖端着一碗雪白的糖水凫茈出来与回声分享,才发现萧无垢也来了。萧无垢就像天边的云朵一样,每每轻轻地他来了,悄无声息地他又走了。回暖就先把碗递给萧无垢让他随便拿,顺便问他和桓燕市的皇室大婚是不是定下来了。回声扯扯嘴角,这坏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无垢没见过凫茈,这种生长在浅水田的贫廉果菜,如果不是泡在糖水中便一点味道也没有。他尝了一个,发觉此物合他口意,比专人快马从千万里之遥的旦襄行运来的霜荔更有一番风骨格调。听到回暖刁钻的问话,萧无垢啼笑皆非,轻呵道:“何来皇室大婚?连播种的饷钱尚且无一,还缔的什么狗屁婚,配的什么狗屁嫁。”
回暖闻言,淡淡地笑了,咬下一口凫茈果肉,清脆悦耳。
萧无垢说最近为何总不见回溯,回暖告诉他,回溯这两日忙着替宋大善人张罗紫晶煤矿的事去了。
大原朝廷一时之间没钱开采紫晶煤矿,便把紫晶煤矿的开采冶炼贩卖权利转让给大商人大财阀大地主。他们只要愿意交三万两白银给朝廷购得紫印煤章,并每年按比例交千分利给朝廷,便能获取这个权利。宋玉悲三年来贿吏赂官,里外腾挪,终于花了五万两从朝廷手里买到了紫印煤章,拿到了一处得天独厚,面积广阔的紫晶煤地。
回溯这段时间正在帮宋玉悲打理这处煤场,远在昌宁之地,久日未得回返。难生花站在院子里,凝视着手心中被月光渲映得皎洁的白木卧鹿,静静出神。
圣草珠熠熠于她的胸前生辉,悄无声息地预示了一场灾难的生衍。
青子的父亲从月初开始开始生病,头疼发热。每每青子问他今日感觉如何了,父亲总说不太难受,只是起不来床。青子见父亲说话也流畅,吃饭也便捷,以为只是寻常风寒,没成想一个月后的某日清晨,青子的娘却在床侧发现暴毙而死的父亲。
一声凌厉的惨叫划破哭佛巷被房屋分割得狭窄破败的长空。
这一年的冷季,哭佛巷及其周边地区遭了严重冬瘟,南至忙繁仆仆、营碌汲汲,停运一日便损失巨大的哭佛渡头、西至连接外府的城畿远郊。得病暴毙的人都与青子的父亲有相同的病症。最开始人们以为是普通的冬瘟,直到老仵作忍着病痛检验尸体时在他们背部发现了一株六瓣血花。
爆出的青紫经脉是花之茎络,六瓣红花则是血液急速涌出后被包裹在皮肉中形成的肉瘤。根据背部有限的筋脉分布及病人尸体分析,老仵作判断当后背处盛放出三颗完整花朵之时,病人便会因生命养分被吸收殆尽而衰竭至亡。老仵作将这疫病命名为“寒花血瘤”的第二日,同得此病暴毙而亡。
哭佛巷的人急着往外逃命,而得知消息的朝廷为了避免冬瘟扩散蔓延,仓促之间下令将哭佛巷及周边感染地区一道砌墙封死。效率之快,仅仅只用了十二时辰。对于那些不甘心等死而拼命想要出逃,拥堵在封口阻碍砌墙的无数刁民,城兵则以乱刀砍之、棘箭射之、毒烟冒之使其尽数毙命。半截一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被胡乱封如土泥之中,流露在外的暴突的眼球,折断至诡异形状的腿骨、从孕妇肚子里被捅出的血淋淋的婴尸……共同成为垣墙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