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丹钟仰靠在软塌上,愣愣地望着烛火,目光空空,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一只飞蛾正在那火芯子边扑扇翅膀,一不留神,便被火焰给灼伤了翅膀。
其实她早就知道,祈元的心底,一直有个人,而那个人不是她。
可她太固执,总觉得只要天长日久,她总能捂化祈元那石头一般冷硬的心。
可祈元的心,却比她想得更坚硬、更遥远,就像是寒冰所做。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却落得这个下场。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卫丹钟的面孔忽变得红润起来,眼底也有了一丝光芒,像是盛满了虹光山色。
她露出奇异的微笑,道:“海棠,把我写的那些信拿来。”
海棠看着她,心底莫名不安。眼前的王妃很美,就像旧日她未出嫁时那般模样。可这样的王妃,太过古怪了。
海棠怀揣着满心不安,取来了卫丹钟的信。丹钟将一张张信纸,凑近了火焰的烛心。“刺啦”一声响,信纸烧了起来,瞬间便成了灰烬。
在一簇又一簇的火焰里,那一封封信纸上的字迹,尽数消失。
“丹钟知错。”“丹钟跪谢王爷。”“丹钟恳请王爷原谅过错。”“丹钟知罪。”——一句又一句的卑微之语,如那飞蛾的翅膀一般,在火焰里灰飞烟灭。
当最后一封信变作灰烬,卫丹钟脸上那奇异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她眸中的光彩,随着火焰的跳跃而慢慢熄灭,终于,她合上了眼睛,好似要睡着了一般。
“王爷……若有来生,丹钟绝不愿再与你结为夫妇。”
羸弱的话似将融的雪,落于地上,再寻不到踪影。
海棠上前推了推她,见她毫无动静,心底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下一刻,她淌下泪来,伏在卫丹钟的身躯上,痛哭失声:“王妃娘娘!王妃娘娘!”
建昭初年冬日,摄政王祈元迎娶卫府二小姐卫朝露为续弦。
也是这一年,卫丹钟于洗心庵中病去。
……
朔宁四年,京城初夏。
夏木阴阴,柳风送爽。卫家府邸内,一池红荷开得正好。
今日是卫府的赏花宴,卫府内宾客往来,谈笑风生。
卫府乃世代名门,所邀宾客皆是京中世家名流,就连东宫太子,还有大名鼎鼎的景安王祈元,也都赏脸来了卫府,更是让这场赏花宴办得风光。
荷塘边的八角亭里,有一个人清静地坐着,好像一株静开的芍药。
这是个十八年华的小娘子,乌发柳眉,琼肌花貌,着一袭石榴色薄纱罗裙,群摆下乖巧地收着两只金缕绣鞋。
她拿一柄竹牙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给自己送着风,目光安静望着远处的荷塘,人瞧起来极是端庄。
丫鬟海棠端着新煮的茶水步入亭中,笑道:“大小姐,景安王正在与老爷对弈呢。老爷说了,叫您一同去赏一赏景安王的棋技。”
说着,海棠偷偷打量自家主子。
她家小姐是卫府的嫡长女,容貌美丽,性情娴顺,又与景安王自小定下婚约。从来都是京中女子羡慕的对象。
要知道,那景安王有权有势,气度风流,还是如今皇后的嫡子。还常有人说,当今圣上宠爱景安王,早就有心改立景安王为太子。
要是这流言当真,她家小姐可就是一步登天了。
“对弈需静心,我就不去添乱了。”卫丹钟不徐不疾地说。
海棠听了,有些纳闷。
近来,大小姐总表现得奇奇怪怪。
从前的大小姐最爱缠着景安王,为了景安王的一举一动而茶饭不思,时喜时忧。
景安王不喜欢搭理小姐,对小姐露出厌烦之色,小姐回屋能哭上一整天,大夫人来劝都没用。
今日宴会,卫丹钟稍微在宴会上露了个头,便独自溜来这里待着,好似对景安王没那么介怀和热切了。
莫非是婚事将近,大小姐反倒情怯了?
海棠不知道的是,她眼前的卫丹钟却是早就不同了。
一个月前,卫丹钟高烧一场,昏睡了三四日才醒来。卫家人喜极而泣,但无人知晓,卫丹钟已然死了一回。
曾经的她,嫁予一心恋慕的景安王祈元为妃,在八年后死在了乡下的洗心庵里。而现在,她回到了十八岁时。
正是在这一年的秋日,她嫁进了景安王府。
卫丹钟花了整整一月的时间,才确信自己当真还活着,并没有落到十八层地狱里。眼前的一切都非幻境,她是真真切切又活了一回。
那这一次,她绝不要再嫁给祈元了。
主仆二人正在说话,亭外行来一个四十余岁的老嬷嬷,见着卫丹钟就客客气气地行礼:“大小姐,大夫人有体己话要和您说,吩咐您去藏书阁坐坐。”
卫丹钟认出她是母亲身边的杨妈妈,便点了点头。
海棠微急:“可老爷说,要您去看景安王下棋……”
“海棠,你去回禀父亲,就说我不去看棋了。至于去处,别和他说,省得父亲又打发人来找我,催我去和景安王说话。”
丹钟的母亲王氏向来病弱,也不爱热闹。每逢这种场合,身为正室的王氏不会陪卫老爷应酬,而是诸事交给卫朝露的生母——侧夫人曹氏打理,自己则躲到安静的角落里看看书、弹弹琴。
丹钟自小受王氏教导,也是安静柔顺,不争不抢的性子。
王氏曾对丹钟说:“女子不能善妒,也不能有怨。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正是母亲的耳提命面、自小教导,让卫丹钟养成了任人搓扁揉圆的性情。景安王祈元不喜她,对她冷言冷语,她却笑脸相迎,将“贤淑”二字做到最好。
可那又有什么用?贤良淑德,只会让人欺负罢了。
倒不如妹妹朝露那般,凡事只为自己着想,反倒活得顺风顺水。
思虑间,卫丹钟到了藏书阁。
她推开门,步入其中。藏书阁中极暗,没有点蜡烛,也不曾卷起竹帘。她疑惑地唤了两声:“母亲?”
一声闷响,她身后的木门伴着浮灰轰然合上,门外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