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了。 京中一处小院里,菊花开得繁盛。 临着赏花的屋子里坐着一人,正对景的这一面落地木窗板全被卸了,入目便是宽敞的院子。 灯笼光下,花团影影绰绰。 真要赏花,这样的夜里着实不是个好时机。 那人在看书,一页翻过一页,翻得有些快,若说是一目十行,大抵也没念完。 他一身金贵气,靠坐在躺椅上,整个人慵懒极了。 躺椅边上立着个素衣之人,头戴着一顶帽子。 似是很不习惯这种帽子,他几次伸手摆弄,甚至干脆摘下来,重新调整。 如此,光秃秃的脑袋露了出来。 灯下,头顶九颗戒疤清晰可见。 “这么说来,英国公死定了?”金贵人忽然冒出来一句,“刚是说,连王六年也被逮着了?” 光头赶紧戴好帽子,恭恭敬敬回话道:“是。” “太不谨慎了,都没有什么贡献就作废了,”金贵人叹了声,语气里透着几分舍不得,“没有发挥作用,亏了。” 说着,金贵人放下书册,拍了拍手。 屋子外头又进来一人,身形模样都极其普通,很不起眼。 他垂首听吩咐。 “宫里什么状况?”金贵人问。 “圣上于御书房里单独审问王六年,只曹公公在跟前,辅国公与单府尹都没有进去,眼下也不晓得那王六年都答了些什么,”那人道,“把王六年押下去后,圣上去了慈宁宫与皇太后说了会儿话,差不多天黑时候,慈宁宫招了太医,娘娘病了。” 金贵人啧了声。 皇太后可不是什么小帆,她见识的风浪多得去了。 能让她老人家听了后就病倒的…… “朱家老四被他岳家告了是吧?毒害妻子?”金贵人皱着下眉头,“看来是被串上了。” 说到底,谁让王六年被抓了呢。 好在此人素来忠心,找只替罪羊并不难,何况那羊还是现成的。 比起王六年,反倒是英国公的嘴容易出事。 并非不信任英国公,而是英国公有一大家子。 人口一多,嘴巴也多,想法更多。 朱骋在衙门里伤筋骨,英国公在府里治额头,他其他的儿子们,好端端地就只能再摸摸脖子了。 岂会不起纷争? “倒不如早些上路,”那光头揣度着主子心意,建议道,“人走了,嘴巴就严实了。” “以圣上的脾气,朱家救不了,早死几天晚死几天的事情,”金贵人交代着,“别想着去快刀斩乱麻,你造一个自尽亦或是父子相残的场面出来也没有用,圣上消不了气。只有让朱家死在他手里,他心里畅快些,才不会念着深挖下去。” 光头老老实实应了声“是”。 “串了就串了吧,定王死了多少年了,人在皇陵里都躺成灰了,”金贵人笑了起来,“就算王六年扛不住乱说乱道,圣上也不会信他,我只是惋惜。” 陈年旧事,他不畏惧。 折损了王六年与英国公,他也没有不安。 他唯一的感受仅仅只有“可惜”。 收集棋子,说简单是简单,说不容易也真是不容易。 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棋子,王六年好歹曾经立过大功,英国公嘛,出师未捷身先死。 原本,以英国公这样的老臣身份,有不少能发挥用处的地方。 可惜啊可惜! “王六年说的金砖,真没有下落?”金贵人又问。 光头与后来人都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了,早被人挖走了也不奇怪,也罢,两箱金砖而已,”金贵人再不纠结那些,打了个哈欠,又道,“我早知单慎有些本事,没想到他如此能耐,是了,徐简被塞去顺天府了?” 后来人道:“辅国公先前辞了兵部,圣上看他闲着,借此机会让他去顺天府坐坐。” “也没错,”金贵人道,“年纪轻轻、又是国公,空着多浪费,这一点我和圣上相似,手上这一个个兵,都得出力。” “现在这案子能了,徐简又得空着了,也不晓得圣上寻什么事情给他做,”沉默片刻,金贵人又道,“我是不想看着他只拿俸例不办事儿。” 后来人上前一步,道:“小的听说,刘靖刘大人把儿子从书院召回来了,最多再十天半月的就能抵京。” “是嘛?”金贵人的眼神亮了亮,“父子兄弟间的明争暗斗戏码,我最喜欢了,等看完了英国公府的戏,就能接上刘家的,甚好,甚好!” 时辰不早了,他该早些睡了。 明儿还有大戏不能错过。 月沉了。 天色不明,今儿是大朝会,宫门外已经候着不少官员了。 消息灵敏些的,自是晓得英国公府出了大状况,纷纷向单慎打听。 单慎拐弯抹角推了又推,眼看着架不住众人热情,还好徐简到了。 二话不说,单慎躲到了徐简这儿。 想问状况的人不免犹豫。 一来与徐简不熟,二来这位国公爷自打闲散起,在朝堂上就是乐子人。 随随便便从乐子人嘴里套消息,恐怕自家就先成了个乐子。 宫门打开,时辰一到,列队上朝。 圣上迈上金銮殿,端坐龙椅,曹公公展开明黄圣旨,张口就念。 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一点点争辩的余地,圣上定了英国公府的结局。 十余年间勾结废皇子李汨的内侍王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