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并不大,从南端走到了北端尽头的山坡上,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一行人顺着石阶而上时,山道上已经有不少的游人了。
山道两侧树林茂密,山顶却显得平阔,上面生着及膝的野草,晚风一吹如碧波般推向远处。
这一行人身着绮罗华服,系带之物皆不是俗物,引得游人纷纷抛去目光。
寻得一处空地,随从们用帷幕搭起了一个半隐蔽的空间,铺上了一层垫子,又将食盒之中的酒菜端了出来。
一群人才席地而坐,不过,崇章是歇不住的。
山上除了游人外,还有货郎挑着担子上来吆喝售卖些小玩意儿。
她便兴冲冲地拉着阿宛朝着货担奔去,小花灯、手串、木猴子......一口气买下好多件。货郎乐得合不了口。
这个货担看了就去旁边的货担看,山顶之上的都快转了遍,仍旧兴致不减。有时还未注意,她便被更精致的玩意儿吸引走了。
阿宛喊了两声,都不见她回应,一抬头才发现她已经去了隔壁的隔壁货担。
身旁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身着牙白色的衣衫年轻男子,是四皇子带来的人。想来是那个世家的公子哥。
那男子道:“我乃忠伯侯府的次子谢明。”
阿宛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他朝自己递来一个小玩意儿。阿宛一看,是一个质地上佳的白玉簪子。
那人面上笑容和蔼,但他对自己不经意打量时眼神之中露出的那一缕算计的精光,让阿宛浑身不适。
“我瞧着这簪子很适合你,便买下赠予姑娘。”
阿宛摆手笑了笑,“谢谢郎君好意,昭意心领了,簪子便请君自留吧。”
“你相信我,这个簪子准适合你!旁人都说我审美极好......”
“阿宛。”身后的声音低沉清冷。
阿宛转过头,见周羡宁提着自己给的白灯笼,扬起唇畔,“你也来逛货担?”
周羡宁“嗯”了一声,神色清明,目光澄净,随转过头看向谢明,“谢兄也是来逛货郎担子的?”
谢明早知昭意公主在民间闺名便是蔺阿宛,这名字被周羡宁如此亲昵得呼之于口,正琢磨着两人的关系呢。
不妨被周羡宁这么故意一问,旖旎的心思仿佛被一眼看穿。
谢明看到周羡宁的唇角勾起一丝弧度,看起来谦和有度,却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他将手中的簪子悄悄地捏回掌心,脸色尴尬,讷讷道,“我瞧这些玩意儿甚是有趣...”遂找了借口匆匆离去。
周羡宁的唇角盈起清淡讥嘲。这个忠伯侯府家的谢明,从进国子监起,便知他天天不思进取,净想些旁门左道。想尚公主,也不看自己什么位望。
阿宛含笑盈盈,朝他拱手道:“正愁不知如何脱身,多谢郎将解围了。”
他薄唇轻弯,“举手之劳。”
忽然,前面有喧哗声,游人抬头惊呼。
“咻——咻——咻——”
远处山下的旷地一声巨响,两三道火光一声接着一声直冲天际,“嘭”地在夜空倏然炸开。
头顶之上,夜空墨色沉沉,绚烂缤纷的烟火轰然炸开,盛大而美丽,周羡宁侧头看向身旁的阿宛。
她的面庞被一簇簇崩散的火光映得一亮一暗,神色冷寂,清凉如水。
“周郎将,我很久都没看过这样绚烂的烟火了。”以前岑城的佛诞节夜晚烟火也是这么灼灼其华。
她想起旧事,言语之中夹杂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怅然。
周羡宁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跟我来。”
他带着阿宛朝一条小径走去,两旁的树影晃晃,一团团的黑影蔓延开来。前面带路之人手提着一盏白灯笼,在这片静寂清冷的山林之间散发着幽微的暗光。
周羡宁好似一个提灯引路的男妖精引诱着良家女子。
想着想着,阿宛扑得一声笑开,笑声犹如清泉击石一般清凌凌的。
小径之上,走在前面的周羡宁一脸莫名,问道:“什么事这么好笑?”
阿宛问道:“羡宁,你的真实身份不是国公府的世子吧?”
周羡宁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攫紧。这是什么意思?她难道察觉自己的真实身份是越太子姬舆?
一刹那,周父和哥哥的面容闪过周羡宁的脑海之中。
他忽地一下意识到,眼前这清丽的女子即便与她亲父虞元帝不和,可也始终血脉相连,若是真让她发现自己的身份,周家和自己将置于死地。
疑惧生发,顷刻之间占据大脑。
周羡宁如坠冰窖,冷得他心背发寒。不过弹指之间,杀意顿起,他不自觉地握了握挎在腰间的剑鞘,大拇指抵在了剑柄之上。
他迟钝地转过身,声音低沉喑哑,“阿宛,你说,我不是国公府的世子是什么意思?”
四周山林黑沉沉的,烟火还在上空绽放,乍然的亮光透过树叶罅隙落在小径之上,映出大片大片的斑斑点点。
阿宛抬眼看去,他的眸子浓黑如墨,不同以往的谦和,此刻的面庞竟然泛着陌生的寒意,犹如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森然冷厉的恶鬼。
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阿宛不由一怔,“我...我想开玩笑说你的真实身份是不是山间的男妖精幻化而来的......”
原来如此...是他多疑了...
他眨了眨眼间,不过一瞬,眸底幽深褪去,接着嘴角一勾,又恢复那副谦和姿态,
此时却颇有点恶作剧的味道,笑着问她:
“被吓到了?”
他低头看见阿宛点了点头,这才发觉两人身子的距离不过一步。
她现时正仰着头看向自己,皓齿朱唇,雪肤花貌,近得连她脸庞微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而脸上错愕神情还未散去。
为了化解适才的逾常,他故作揶揄道:“跟我去偏僻之地,不怕我把你卖了了?”
她樱唇轻启,“因为是你。”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