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轻车熟路地将阿宛引去了掖庭的东配殿。廊檐下的来往宫人纷纷朝昭意公主行礼。
抵达东配殿,阿宛摆了摆手,示意开殿门。
门口看守的宫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却都犹豫了。没有一个人上前为阿宛启门。
阿宛斥道:“你们是没听见吗?”说罢,她自顾自推开了殿门。
一阵灰尘飞扬之后,殿内的景况终于映入眼帘。木窗紧闭,光线昏暗,殿内好似自成一个小天地,外面天光大亮,里面犹如一个岩洞般阴暗湿冷。
忽而,廊檐下一个宫人端着托盘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毫无礼数地喊道:“关明月,吃早饭。”
刚到殿门外,见殿内一身影着了华衣锦服,不知是那位的贵人来访,吓得他连忙下跪。
阿宛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快到了晌午时分,这托盘里的馒头和稀粥却还是早上的吃食,犹可见掖庭宫人对曾是嫔妃的关明月是怎样的刻薄和怠慢。
阿宛的脸沉得像黑锅底,怒斥道:“你们便是这样对待她?”
那宫人道:“奴只管按吩咐送来吃食,其余不知。”
她怒冲冲地甩过头来,狠踹了那宫人一脚,托盘内的碗碟碎落在地,洒了一地的白粥。
阿宛脸上全是岔怒,“她现在可还怀中龙子,若有些许差错,圣上自会拿你们问罪。”
宫人这才知了厉害,连说不敢。
“谁呀?”是关明月,她的声音气若游丝,
阿宛没来由地一阵心酸。紧咬唇肉,压抑悄然蔓延的哀伤。她伸出手腕,示意秋月将食盒递给她,“我和她聊会儿天,闲杂人等不必靠近。”
秋月点了点头。
阿宛提着食盒,绕过破旧发白的垂幔,走到内间。只见有一处破旧的床榻。那薄衾之下遮着一个瘦弱的身躯,床头破纱帘半遮住了关明月的脸。
阿宛走近一看,她仰面躺在床上,眼窝和两颊深陷,面色因气血不足而显得蜡黄,搭在被衾之上的两肢虚弱无力,手指上的蔻丹转淡,露出病态得发白的指甲盖。
或许是整个人瘦弱,越发衬得腹部的凸起,将被衾凸起了一个起伏的线条。
她再也没有以前的光彩照人。
不,珍珠不可蒙尘,美人不可深居。从自己在丽萃宫重逢她的那刻起,便察觉到了她性格的异常。
关明月睁开蜡黄的眼皮,轻轻转头,朝转床旁一看,似乎早就预料到阿宛的到来。
她扯着干涸的嘴皮,强撑着一笑,“你来了。”
阿宛的喉头似乎哽住了似的,难受地发紧,低低地回了一声:“嗯。”她将食盒放在木凳上,抽开木盖,取出瓷杯倒了一些水,“我给你带了些点心和茶水。”
关明月半撑着身子,靠在床头,接过阿宛递来的茶水,浅浅润了嘴皮,“嗯,这茶好,芬芳馥郁。”
她笑着,看阿宛一层层抽出木格,将那一碟又一碟的点心摆在小桌之上,“苡之。”
阿宛轻轻应了一声。
“我突然想起有一年,我生了病,在家卧床假寐时,你和你哥哥历之来看我时带来的那碟糖渍杏子,甚是可口,我至今都难忘。”
阿宛手一顿,抽出了食盒的最后一层,正是糖渍杏子,随即取了一枚放在她的手上,道:“我还记得,后来,你央求给你糖渍杏子的食谱,我哥哥笑道等把你娶进陈家,再告诉你。”
关明月将杏子送入口中,笑了笑,好似已经释怀,“只是可惜了,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触及伤心事,两人沉默无言。
因为她们都知道,她的哥哥陈历之,那个岑州玉面郎君的少年将军,早已战死在了疆场之上,再也不会回来将娶她了。
关明月轻轻开口,打破沉默,谨慎地问道:“八年前关家私通戎狄,当时的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害陈家和边关百姓,你...信吗?
阿宛看了看她菜色的脸庞,点了点头。
仿佛得到谅解,关明月眼眸中盈出泪光,笑了。接着她放在被衾上的手微微摆了摆,“不说旧事了,说起来心中感伤得紧。那日掳你去山间,实非我本意,望你不要怪罪于我。”
“我知道的。”
想了想,关明月还是说道:“我知你来宫中是为了探寻姬舆的消息,但沉湎往事容易伤神,你...别太执着了。”
阿宛说道:“你不仍然沉湎在往事当中吗?否则不会发动这场刺杀。”
关明月默了默,“岑州城灭的时候,我也死在那熊熊大火之中,现在的我,不过是行尸走肉苟延残喘罢了。”
她的眼底沉浸着哀伤。
“这样闺中密友之间的谈话,好久都没有过了。也不知下次再见会是多久。”关明月长长地叹了一声:“不如,我今天便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吧。”
阿宛一顿,掐了掐指腹,“好。”
“据我所知,姬舆确实是死了。”
“不可能。”阿宛起身道。
“坐下来,听我慢慢给你说。”关明月安抚她道。
“八年前,虞军攻入皇城之中,虞朝的皇室没有一个人出逃。越明帝将后宫嫔妃皇子皇女聚拢在一处宫宇之中,全数赐了鸠毒。
越明帝本来是携太子姬舆,一起从皇城城楼跳下以殉国的。但是太子姬舆的贴身太监不忍他去世,将他藏在了永恩殿之中,企图在叛军抢劫宫内金银珠宝时送出去,但是很可惜,最后还是被发现了,姬舆被斩杀在了永恩宫之中。”
“太子姬舆在永恩宫被杀,民间传闻中可没有这么多波折,你怎么知道这些内情的?”
关明月啜饮了一口茶水,“这些我都是听旧宫人说的,那人就在这掖庭之中当差,你不妨派人将他遣来一问便知真假。”
不一会儿,掖庭内一个头发花白的洒扫内侍跪在殿上,顶着一个稀疏的发髻,一身灰衣穿得发白发皱。
那人和关明月相识,朝她问安后,抬眼瞧了瞧阿宛。
关明月接着便让那人重新讲了一遍永恩宫的旧事,和关明月说得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