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王美珍来照顾梁志伟后，再没有人和这里的医生护士、护工还有过来看望他的亲朋好友吵架了。梁志伟的抽屉里塞满了精美的点心、牛奶和水果。床头柜上摆着一盆鲜灵可爱的植物，梁志伟感到心旷神怡，康复的速度似乎都有所提高了。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没持续多久，恢复了腿的王珠珍就噔噔噔地来到医院，拿走了床头柜上那盆可笑的植物，指责王美珍不该一下子给放他这么多吃的，还翻看了账本，质问王美珍为什么要给他做这么多自费的康复项目。
王美珍这么长的时间尽心尽力地照顾姐夫，姐姐不仅没有一句感激，反而一通数落，甚至哀叹就不该让她来照顾梁志伟，王美珍觉得委屈极了，在病房和王珠珍吵了一架，便再也不来了。
枯燥、无聊和落寞又一下子充满了梁志伟的生活。听闻王珠珍回来，除了梁阿秀和江培林还会每周过来两三次陪他看他，其他大多数亲戚朋友都不怎么敢来了。大多数时间都只有他自己、护工、邻床那个连饭都不会自己吃的病友三个人在房间里，每天的事情就是等待例行的检查、治疗，睡觉、边看电视里的无聊节目边发呆。梁志伟变得多愁善感，要是有个人过来看他，他便会忍不住流泪。
这天王珠珍过来缴费，大概是心情比较好，破天荒地用轮椅推着梁志伟到病房外的走廊上去转了一圈。在走廊上梁志伟看到许多和他有着类似疾病的人要么拄着拐杖、要么扶着墙壁在努力地练习行走，而自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站起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站起来，心里难过极了。
王珠珍一面推着他走一面跟他絮絮叨叨地说梁阿秀、江培林的坏话，梁志伟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里，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轮椅推过位于病区走廊外面的电梯厅，中间的那间电梯的门打开了，江鹇从里面走了出来，左手拎着一大盒牛奶，右手拿着一只很大的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奶白色长方形塑料袋，上面印着一个由蓝色和黑色组成的一个奇怪的头像，下面还有一行他看不懂的英文字母。江鹇后面跟着一个女孩，穿着一件绣着仙鹤的宝蓝色上衣，和一条浅咖啡色上面画着荷花的长裙，背微微有点儿驼，眼神飘忽，快要及腰的长发将她原本就不高的身材挤压得更加矮小。这个女孩是江鹇的独生女江曦荷，目前在美国的一所艺术大学学习油画。
看见这两个人，梁志伟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小舅舅，曦荷她们学校现在在放暑假，她上个礼拜刚从美国回来，说要来看看你，这是她在美国给你买来的礼物。”江鹇笑着走过来，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梁志伟怀里，江曦荷一直怯怯地跟在父亲身后。
梁志伟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江曦荷在父亲身后轻轻开口：“小舅公。。。”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统统都憋在了喉咙里。
梁志伟抽泣着，眼泪越流越多。王珠珍笑着道：“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多少丢脸啦，来我看看她从美国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王珠珍从梁志伟怀里拿过袋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件深灰色的短袖T恤和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衣服跟帽子上都有和袋子上一模一样的人头和英文字母。
“哎呦，这顶帽儿蛮好看的嘛！”王珠珍夸张地叫着，将帽子的边沿朝后倒扣在梁志伟头上，边看边笑，像在参观动物园的猴子。
“这是曦荷在他们学校的书店里买的，上面的人头是他们学校的标志，英文字母是学校的缩写。她说美国的超市里大多数都是很甜的糖，巧克力，饼干，你有糖尿病都没办法吃的，保健品她不懂也不敢乱买，还是学校书店里的这种东西顶有特色。”江鹇笑着道。
“啊？书店里头还有衣服同帽儿卖？”王珠珍惊讶道。
“是的，他们美国学校的书店里不光卖书，其他东西也很多的，各式各样的衣服、帽子、包、杯子、零食，都有的卖的。”
“这个样子的啊。。。唉，但是他住在医院里，也没机会用这些东西啊。。。”王珠珍叹气，将帽子又从梁志伟头上拿了下来，丢到他大腿上。
梁志伟听了，好不容易收住些许的眼泪又一下子涌了出来，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江鹇连忙走过来，用手在梁志伟肩上轻拍：“不要哭不要哭，等你好了，出院了，就可以戴了。”
好了？出院？？他的人生里，还会有这么一天么？
江曦荷也在江鹇身后，发出如同蚊蝇般轻轻的声音：“小舅公，不要哭了。。。”不知道是不是梁志伟的错觉，他发现江曦荷的眼睛好像也红了。
江鹇和王珠珍在走廊上又简单聊了几句，父女二人便和他们告辞了。临走时，江曦荷冲他轻轻摇手：“小舅公，再见，我寒假回国的时候再来看你。”
他们走了，王珠珍把梁志伟推回病房，对他道：“曦荷现在跟小时候真的是大不一样了，怎么变得这么文气了呢。”
是啊，太不一样了，简直不相信是同一个人。不，不能用“文气”，梁志伟觉得，应该更加接近于“呆愣”，他记得他刚刚住院的时候，江曦荷正在国内度圣诞假，所以来看望过他。那天他的病房里有很多很多人，梁志胜，孙金霞，梁申垚都在，还有梁志伟的三个同学和他们的妻子，梁阿秀和江培林自然也都在，王美珍和杨懿韬，杨霄也都在。江鹇一家三口走进来的时候，他的病床前面挤挤挨挨的一大群人。江曦荷一直躲在父母身后，手紧紧捏着母亲黄语冰的手，嘴里嘟嘟囔囔地小声叫小舅公，整个人呆呆傻傻，眼睛里全是恐惧，仿佛她看到的所有人都令她害怕。
而这一次见到她，似乎比上一次更加严重了。
王珠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牛奶也被她拿走了，只留下一盒放在床头柜上。跟江曦荷给他买的T恤和帽子放在一起。
晚上，梁志伟一个人半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江曦荷送给他的礼物。上面的标价牌还没拆，他看到上面的阿拉伯数字，都是二十多。那是美金吧？这样两件东西加起来，居然要五十多美金。梁志伟自己一直都没有孩子，把江鹇当自己的儿子一样疼，把江曦荷当作自己的孙女一样疼。如今江曦荷远在美国，心里还这样记挂着他这个小舅公，他真的没有白疼她。
只是他不明白，江曦荷怎么会变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