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孟绮华和杜若芜一类生活在都市并活跃在文化圈子中的非遗匠人,植物染大师林绪川的工作室深藏于隐秘山林间,若不是孟绮华动用了私人关系帮忙联络,他们怕是想找都找不到门路。
下了公共交通便叫不到车,杜若蘅二人在崎岖山路中步行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终于到达林大师的山居住所。
前夜暴风雨来袭,此刻天空中还飘着如丝细雨,地上则泥泞不堪,两人没料到会遭遇这种天气,也没穿雨披雨靴,脸和头发被雨淋过湿漉漉的,行进时深一脚浅一脚,鞋子和裤裙下摆都遭了殃,被泥水溅得不成样子。
两人看上去太过狼狈,以至于林绪川听到院外的风铃响赶来开门时,还以为他们是遇到麻烦寻求帮助的游人。
近几年,由于城市中上班族的生活压力加剧,想要逃离钢铁森林、回归自然山川的人越来越多,为此随着知名景区热度的减少,同时兴起了寻访冷门小众旅行目的地的风潮,就连完全未被开发过的鲜为人知的闭塞乡野,都偶有零星背包客的身影出现。
但也正是因为没有旅游业相关的配套设施,摸着石头过河的游人往往找不到可以提供食宿的地方,特别是运气差赶上恶劣天气的时候,只能求助于当地居民。
这不是林绪川第一次遇见倒霉的驴友,但眼前的两人身穿形制考究、工艺精良的魏晋制汉服,见到他又不禁露出一副惊诧的表情,尤其是妆花了一脸的女生目光灼灼,宛若一只误闯人类世界的小兽……
他不由得怔忡了片刻,接着问道,“你们来自哪个朝代?”
嗯?杜若蘅听后有点懵,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如实回答,“魏晋。”
“……”见二人明明不在同个频道,一问一答却凑巧对上了,白言朔忍不住“嗤”地笑出声,看了会儿戏才开口解释,“林老师,我们是孟会长介绍来的,汉服品牌菡萏的负责人,她应该有提前跟您打过招呼吧?”
闻言,林绪川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造访者是何许人也。他和孟绮华相识多年,这次她也是卖了个关子,只说有两位朋友对植物染感兴趣,想向他讨教一番,具体是谁、来自哪里、长什么样子,全部没有提及。
但望着二人看起来相当年轻的面孔,他不禁有些开心,虽然近几年开始关注传统文化和非遗技艺的后辈越来越多,但依旧有不少祖先代代相传的瑰宝处于无人问津、濒临失传的境遇之中,所以哪怕只是多一个年轻人愿意去了解、弘扬和传承非遗文化,都是极好的事情。
三人站在院门口面面相觑,杜若蘅扛不住风吹雨打忽然打了个喷嚏,林绪川见状赶忙向后撤了一步,让他们先进屋暖暖身子。
在她猛灌姜茶的时候,白言朔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来意:菡萏希望能够在九月的巴黎时装周秀款中加入中国传统色元素,并结合色彩背后的典故,让服装更具故事性和历史厚度,但二人对中国传统色研究不多,如果前辈愿意指点一二,那就再好不过了。
闻言,林绪川立马打开了话匣子,“这几年古装剧中的服化道不是让莫兰迪色系在国内火了一把吗?很多年轻人都觉得低饱和度的灰色系很酷、很有艺术范儿,你们是不是也这样想?”
杜若蘅听了点点头,不过据她所知,莫兰迪色系是出自意大利画家乔治·莫兰迪笔下的静物画,实际上跟中国传统服饰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其被运用在了古偶剧的服化道中,进而引起了众多年轻人对该色系的追捧,莫兰迪甚至成了质感和品位的代名词。
想到这,她不禁蹙眉道,“所以为什么中国传统服饰要用诞生于欧洲艺术作品中的色系,这不奇怪吗?”
林绪川听后却一下子笑开了,“这就是大众普遍在认知上的偏差和误解了,谁说低饱和度的灰色系就只能是莫兰迪?它也可以是中国传统色啊,只是属于我们自己的色彩遗失太久,大家渐渐都不记得了。”
“比如呢?传统色都有什么?”杜若蘅闻言瞬间来了兴致,她下意识地直起腰板,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大师看。
林绪川想了想说,“比如大家都听过的玄色,可不只是单纯的黑,玄色指的是太阳落山之际海天黑中带赤的颜色,而纁色则是指黄昏时分的夕阳,秦汉时期皇帝的礼服基本上以玄纁二色为主,正是古人对天地敬畏之心的一种体现。”
尔后,三人一起围炉煮茶,悠闲地吃着烤柿子和烤坚果,他又娓娓道来了许多与中国传统色相关的典故,比如月白是月光落在白纱裙上泛起的淡淡的蓝,是林黛玉最心爱的颜色,而“雨过天青云破处”中提到的天青,则是宋代汝窑的代表色。
可以说,每一抹中国传统色,都是一种诗意的象征。
后来喝茶喝到半醉的状态,三人聊到植物染的意义,林绪川起身离开,去了位于后院的工作间,半晌后他便归来,同时将一本装订成册的色卡和几件植物染的实验面料放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拣起一块低饱和度的金色正方形纱布,介绍道,“这是根据出土文物中皇帝龙袍的颜色染出来的小样。”
据说化工染料生硬,无法重现这种既清雅又贵气的色彩,林绪川寻遍了可以用来染色的植物,才终于将其复原,“是黄栌,要用沸水反复熬煮树皮,让树皮中的颜色析出,然后在合适的温度将布放入水中,才能染出龙袍的金色,多一秒少一秒都不行。”
听他滔滔不绝地讲着植物染的技巧,杜若蘅捏起一只烤柿子问道,“那是所有植物都能用来染色吗?”
闻言,林绪川莞尔一笑,“那倒不是,但这世间的植物足够用了,可以染出来7000多种中国传统色。”他说葡萄皮可以染紫色,山竹壳可以染橘红色,霸王花则能染黄绿色,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植物都是不可多得的珍贵染料。
说到这,林绪川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饶有兴味地问二人,“话说,你们的汉服品牌叫菡萏?那你们知道菡萏也是一种传统色吗?”
杜若蘅听了摇头,又说想看看菡萏到底是个什么颜色。
林绪川便翻开色卡,和她一起寻找了起来,很快他们就在粉色系中寻到了那一抹宛若“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颜色——在古代,人们将尚未开放的荷花唤作菡萏,菡萏色正是荷花花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