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突然安静下来,闻着沁人心脾的花香,高眠反而觉得头脑愈发清醒,她摩挲着方也戴在她脸上的面具,看这样式和颜色都特别崭新,应当是近期才被他收入囊中的。
也不知她不告而别之后,方也如何了。
只怕他的处境会比她难上许多,毕竟他最后被打上的标签是被斩罪墟魔女耍得团团转的痴情归一派少主,不仅双手奉上浮梦剑,还舍命护她盗取碎虚剑,这两条罪名就足够他被归一派和天纵门指摘责骂,甚至面临更严重的处罚。
那是什么样的处罚,高眠不得而知。
事实也是如此,她消失之后两派争吵不断僵持不下,且不论归一派丢失浮梦剑一事,单是天纵门损失碎虚剑,他们便要求方也签订歃血契约,拼了命也要将碎虚剑寻回,毕竟无论如何,碎虚剑丢失他都有一半的连带责任,谁让他是帮凶呢。
归一派自知理亏,也不过度维护,方也一人做事一人当,爽快签了契约,毕竟他在压力之下,必须要拿出明确的态度出来,寻碎虚剑的同时也在寻浮梦剑,方晋不允许他再做出不合身份的事来,这份契约既是对天纵门的交代,也是对归一派的表态。
半年内寻不会碎虚剑,归一派便要奉上本派至高修行绝技《五行悟》为赔礼。
他生来便是少主,享有无数人的追崇信奉,如今做了错事,一定要付出众人满意的代价才行。
世人便是如此,付出了,便要得到相应的回报,辜负了自己的信仰,便要用更加狠厉的方式付出代价,才能平息心中怒火。
众人纷纷散去,一夜闹剧潦草收场。
回到住所,方也跪在方晋面前,脊背挺直,薄唇紧抿,温和的目光中有些许忧虑。
高眠落在斩罪墟魔族手中,生死未可知。
方晋坐在上方冷眼打量这个自小温润尔雅的儿子,看着他浑身细密的伤痕与褴褛的衣裳,方晋始终不愿相信那个从容温柔的孩子,竟有这般深沉的心思。
归一派多年来积攒了无数珍宝法器,加上方也自小天资过人,极少会受到伤害,方才那道噬魂血阵固然威力无穷,可方也乾坤袋中能与之抗衡的法宝起码有三件以上,南宫逸弦确有天分,可他那把凌羽琴如何坚韧,也有更锋利的法宝可破,这些举手便能取出的宝器方也一件也未曾使用。
他就这么任由自己受伤,可受的都不是致命伤,看着伤口密布血染全身让人眼眶发紧,可实际上那些伤口都避开了自己要害之处。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在刻意营造自己重伤的现象,他有能力立即逃走,却留了下来演了一场戏。
为何?
“方也,为何不带着高眠逃走?”
方也叹息一声,未曾想过对自己父亲隐瞒真相,而他清楚明白他瞒不了,父亲玲珑心思,他很轻易便能窥见其中蹊跷。
缓缓抬起眼眸,方也坦然道:“高眠没有剑心,她素来情绪过于寡淡,有着异于常人的漠然,爱恨嗔痴怒怨悔,她什么都没有,想要拿起剑,她必须生出剑心。”
他只能借着这一战令她内心动摇,激发她心底的恐惧或爱恨,令她有拔剑的理由。
方晋不懂,一个被封印灵力的女子,竟值得方也这般精心设计。
高眠与高青二人体内有着古老的封灵阵,上一世非大魔便是大修,甚至不知他们二人经过了几世轮回,江山代有才人出,更无从查起他们是哪个时期的大人物。
他知晓自己儿子对高眠的不同,也不反对他们二人来往,可他着实没想过方也会以身涉险刺激高眠长出剑心。
“你要解开她的封印,为何?就算她只是个普通人,我与你母亲也会接纳她入我家门,断不会轻视她半分,既有封印,便让她这样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有何不可?”
“不可。”方也眼里是难得一见的执拗,他垂落的双手紧握成拳,偏执的微微摇头道:“她该有绚烂多彩的一生,而不是被困在归一派一方天地中。”
“你要助她修行?”
“是。”他目光坚定,清润隽秀的面容更是前所未有的执着。
抬手扶额,方晋忍不住想到南宫正那句讥讽的话。
他养了个大情种。
若是高眠来日大成,于归一派而言便是一大助力,方晋并不是那么反对方也助她,可问题是,她万一投入旁人门下,方也这么折腾一通,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方晋心里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最后还是做出让步,软了三分语气,说道:“你可以帮高眠,甚至归一派都可以倾力帮她解除封印,可她必须为我归一派所用,也只能为我归一派所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只有真正不会背叛归一派,才值得你和我倾力付出。”
方晋从不做无利不起早之事,他怎会了解神女高眠在方也心中举世无双的崇高地位呢,他用凡人卑劣的算计权衡这件事,可方也从未想过要以此要挟高眠为归一派所用,他只想着一直一直捧着她,将她再次抬到神位。
高眠离不离开归一派他不在乎,他要的是高眠不会离开他,可他尊为归一派少主,已然与归一派不能分割,如此说来,方晋的要求似乎也在顺带可完成的情况中。
“那是自然,阿眠与我,不可分割。”
方晋点了点头,道:“既签了契约,大会之后便着手准备去找高眠吧,她带着两柄神剑落入斩罪墟魔族手中,只怕会受折磨,找到了赶紧带回来,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回来我跟你娘便为你们定亲,她若是成我方家儿媳,必然会一心向着归一派。”
定亲?
方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后心口不自觉加速跳动起来,脑海里浮现的是合欢树下从容不迫坐在他对面静静看着他的神女,她从不曾蔑视任何生灵,可她是三界唯一的神,他如芸芸众生一般匍匐在她伟大的威严之下,甘之如饴,庆幸无比。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娶她,教他如何配,如何敢。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配得上神女,众生皆蝼蚁,唯她是神明,包括他自己,也只是卑微低贱的脚下之臣罢了。
“不可……不能娶她。”方也摇摇头喃喃自语着,似是陷入了强烈的自我否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