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苦热,蟪蛄乱鸣。
卫丹钟跪在庭院中,心思重重。
卫定儒走之前,勒令她继续跪在这里,仔细反思。她跪了许久,膝盖疼得厉害。石板上微微的凉气钻进肌肤,难受得紧。
王氏在门边看着她,一脸心疼,却不敢违背丈夫的命令。
这时,一个丫鬟从小径里探出头来:“大小姐,请快起来吧!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闻言,卫丹钟皱眉:“叫我去?”
虽心底狐疑,她还是扶着丫鬟,摇摇晃晃站起来,朝前厅走去。
厅堂前的庭院里,卫定儒正背着手,来回踱步,影子被屋檐下的灯笼光拉得老长。
一见到卫丹钟来,他立刻疾步走来,沉着一张老脸,低声训斥道:“丹钟!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敢去招惹太子的?!”
说罢了,他向龙眼木的雕花门后望去,见祈湛照旧遥遥坐在屏风后,这才舒了口气,将声音压得更低:“怪不得你闹着要退了景安王府的婚事,竟是……竟是得了东宫的青眼!”
卫丹钟目光轻愕:“父亲,您在说什么呢?”
卫定儒恼火道:“还装?太子殿下已尽数说了!你要是没得他的青眼,白日赏花宴时,与太子殿下在那藏书阁里又在做什么?”
卫丹钟立时明白过来了。
是祈湛和父亲说了些什么,让父亲误以为他们两人有私。
……真是好一个不讲道理的太子!
“快进去吧,太子殿下还等着。”卫定儒一副不想听她解释的架势:“这景安王府的婚事,看来是非退不可了。我们卫家可得罪不起太子!”
丹钟抿了抿唇,默声走入屋内。
厅内华灯高照,屏影参差。年轻的太子正坐在上首,把玩着一只秘色茶盏。修长的手指,轻摩挲过薄冰似的杯壁,竟有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卫丹钟低头行礼。
祈湛没让他起来,只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现在又这般客气了?先前不还厉害得很,连孤的命令都敢违背。”
她低头,直勾勾盯着自己鞋尖:“请太子恕罪。”
“恕罪?你放心,孤不会和属意之人过不去。”祈湛低沉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愉悦。
属意之人?
闻言,卫丹钟忍不住抬头:“太子殿下,您这是何意?”
她抬头时,目光好似撞进了一片江湖夜雨。太子的眼眸,如风雨飘摇的夜阑深处,叫人不敢深探。
祈湛自椅上站起,慢悠悠走向她:“孤已和卫大人明说了——孤对大小姐,仰慕已久。”
卫丹钟虽早已猜到,但亲耳听闻这话,还是大吃一惊。
什么“仰慕已久”?真是胡说八道!
“太子殿下厚爱,臣女惶恐。可您与臣女,素无见面之机,又何来‘仰慕已久’一说?”她努力平心静气地说。
祈湛的眉眼轻敛,似是在思索。
“卫家大小姐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孤自然仰慕。”半晌后,他说了这么个不如不说的理由。
“京中美人不计其数,比丹钟佼佼者也不在少数。太子殿下若是爱重好颜色者,自有许多其他良选。”她答。
话音落,一只手便落到她下巴尖上,食指一勾,逼她将头颅抬高,面上的微恼不甘之色,也尽数暴露于人前。
“你这是……在拒绝孤?”他勾了下唇角,露出一丝冷得让人发寒的笑。
她陡然觉得脊背发寒。
京中人都说,太子独断乖戾,不喜他人顶撞。自己多番婉拒,恐怕已惹了他不快。
她闭上眼,如认了命一般问:“请问太子殿下今日说这些,到底意欲何为?是想纳丹钟为妾妃,亦或是……只想戏弄于丹钟?便是要丹钟听命,也需得有明令传下才行。”
祈湛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孤只是在逗你玩罢了。”他松开勾住丹钟下巴的手,背身过去:“孤来卫府,为两件事。”
“其一,那两个‘刺客’,孤已将他们剜舌流放。”
丹钟心惊:“剜舌流放?!”
没想到祈湛竟然这样狠辣。为了不让那两个小厮说出他在藏书阁的事,竟直接把人剜舌流放。
祈湛神色寻常,仿佛这只是家常小事:“大小姐,你也不必心疼他们。这两位,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
丹钟不语。
她知道,那两个小厮是曹氏找来毁他清白的男子。能做这种勾当的,自然都是作奸犯科的狂徒,死不足惜。
“其二,孤想要卫大小姐帮孤找一封书信。这书信是扬州工匠崔海宗写给你母亲的。”
卫丹钟眨了眨眼。
寄给母亲的书信?
难怪太子在赏花宴那日,会出现在母亲常去的藏书阁里。
卫丹钟迟疑地问:“太子殿下怎么确定,我就能找到您要的东西?”
“你很聪明,不会让孤失望。”他悠悠地说:“只要你替孤办事,孤就把卫昌武召回京中,如何?”
卫丹钟陡然惊讶。
祈湛竟愿意帮忙将哥哥召回京中!
卫昌武驻守边疆,已多年未曾与家人相见。唯一见到他的方法,便是卫家与皇室结为姻亲,即卫丹钟嫁做景安王妃。这样一来,陛下就会网开一面,召他回京。
可有祈湛帮忙,她就不必嫁给祈元了。
她抿了抿唇,道:“还请殿下给臣女一点考虑时间。”
祈湛哼笑一声,说:“你可以慢慢考虑,孤有的是时间。”
紧接着,他拍了两下手掌,一个小太监应声出现,向丹钟呈上一只红木匣子。
“这是?”她不解。
“孤仰慕卫大小姐,自然要准备一点礼物赠予佳人。”他笑说着,亲手掀开了匣盖。
盖子一开,便有一阵淡光照来。她眯眼一看,发现那是一对嵌白珍珠的银色花丝耳坠。两颗白珍珠纯净无瑕,好似两滴春露滚落雪地。
这耳坠看着古旧,是前朝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