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评理。
一位中年人跃上墙头,视线锁定他,问:“你——想跟我走吗?”
这人就是老板。
俞轻舟眯着眼睛,迎着日光,向墙头望去。眼前黑了好一阵儿,才把中年人看清楚。他一身灰衣,风尘仆仆,样貌平平无奇,可是他的姿态,一下子把俞轻舟迷住了。
过去他受到的教育,教人韬晦藏拙,可中年人身上外溢的危险气息简直是一柄足以割伤人的利刃。
他和俞轻舟过去遇到的人都不一样。
正午的日头晒得俞轻舟脸上微微发烫,由于直视日光,他的双眼刺痛,可他却不愿意转开眼睛,他凝神聆听身体里血液沸腾的声音——充满恐惧却跃跃欲试的声音。
俞轻舟和自己的本性相遇了。
他想:跟着他一定不会无聊。
不系舟最初的日子平平无奇。
时间在这里走得很快,每天睁眼,照本宣科地训练,吃饭,日复一日的考核,休息,再睁眼,长此以往。
除了练习,他只需维持最基本的生理本能。直到有一日,考核时出现的人是老板。他送他们走回舍馆,告诉他们:“明天我只会见你们中的一半。”
他给舍馆上了锁。
起初大部分人和俞轻舟一样按兵不动。
有人小声商议,琢磨老板的意图,有人悄悄隐去身形,有人警惕地环视四周的同伴,有人迅速开始抱团。俞轻舟抱着胳膊,视线扫过每张惊惶的,镇定的,凝重的,空白的脸庞,然后发出泥丸,打灭了舍馆的灯烛。
屠杀和黑暗一同降临,俞轻舟有些兴奋,掌心扣着暗器,杀了两个在混乱中靠近了他的倒霉蛋。
天亮后,走出舍门的人只有三分之一。
老板听完汇报后,有些意外,动了动眉毛,安排教头为他们布置新的训练。
训练也开始成为俞轻舟的生理本能。
他揭过白纸般的一日又一日,期待着下次老板打开门,交待别开生面的新任务。他沉默着潜伏着,期待看到自己活到最后。
人数剩下十分之一时,老板打开门,把在别处考核的孤儿们带了进来。
那天起,俞轻舟突然不确定终点到底在哪里。他承认加入不系舟一开始时是刺激的,直到刺激成为日常,变得寻常。新出现的脸孔和过去死在他手下的那些面孔雷同,他们好像都死了,作为鬼魂环绕在他身边,而他一人活在无尽重复的地狱里。
每次试炼结束,他盯着面前来来去去的面孔,多余问一句“你还没死啊。”
这句话时常挑起愤怒,可情绪对他们有害,沉不住气的人往往死得比他早。
某天,一张脸过来,听到这句,仿佛听到笑话一样,张开眼睛,疲惫的对他笑了一下。
这人是小卢。
两人眼神交汇,俞轻舟和她达成共识:一定要看看活到最后是什么样。
就这么层层筛选,他们活到了最后,成为了百里挑一。
走出不系舟时,父亲,母亲,街头,都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俞轻舟是不系舟的俞轻舟,是精心雕琢,专为杀人打造的一柄利器。
他的代号和其他人一样,是不系舟。有时他独自出任务,有时与他人合作构建实现庞大的计划。他辗转各地,置办居处,换个地方就换张画皮。情啊,爱啊,在他身上像河流一样流淌经过,却不能使他有丝毫磨损。
他胜过了父亲,胜过了仇敌,但总也战胜不了无聊。
他最怕无聊,无聊时他只好去江心洲找人聊天。
有很多次,俞轻舟在面对面时想对小卢说“还好有你陪我聊天”,可他开了口总变成其他一些东西,“家里柴火够吗?我去砍一点。”“这块地板松了,我来钉一下。”“今年的春联你想让我写什么?”总之,这些琐碎的废话从他身上滔滔不绝涌出,但他和小卢都不觉得无聊。
晨光在俞轻舟脸上聚积的热度令他睁开眼睛,面前的江水像流淌着的黄金。
小卢清晨起床,看到薛小宝坐在屋檐下反复整理一套渔网。见到她,薛小宝抬起头问:“小卢,你和你的朋友谁更厉害?”
小卢拧起眉毛,她倒真的从未把俞轻舟摆在对手的位置上衡量过。
薛小宝又说:“我如何才能变得像你一样厉害?”
“找个好师父,不断练习。“
“你能教我吗?”
小卢笑,道:“你可知我是谁?”
薛小宝抿了抿嘴。
小卢问:“他们怎么说我的?”
薛小宝咬了咬牙,答:“梧林镇吓唬小孩就说:把你送去江心洲的吃人女鬼那里去。”
“你不怕我?”
薛小宝垂下头,复又壮起胆子盯着她看,说:“见到是你,就不怕了。”
小卢忍俊不禁,接着前仰后合大笑起来。
是多少年前的事来着?
小卢刚搬到江心洲,独自搭建茅舍,一点点建起庭院,花园,回廊。比起天天琢磨要怎么活下去,这种只需要专心打磨一块木头,考虑门窗房梁结构的生活简直是神仙日子。
有渔民路过江心洲,见到住在这里的古怪女人,会向她搭话。熟识后,他们拿渔获同小卢换酒喝。
小卢做事专心,酿出的酒自然非寻常酒舍能够比拟,名声渐渐在渔民中传了出去。小卢以酒会友,偶尔请他们帮忙把岸上采买的生漆运来。
某日,小卢熟悉的渔夫纠结一群朋友,来江心洲找小卢。
他们问:“你一个女人,为何独自住在这种地方?”
他们说:“哥哥们心疼你,让我们来照顾你。”
他们的手落在小卢的肩上,背上,脸上,手上。小卢手起刀落,一刀一个解决得很痛快。
尸体被小卢抛入湍急江流,她放开他们来时搭的小舟,任其顺流而下。
他们只是第一批见她独自生活,便认为有机可乘的男人。
小卢的田园生活,几乎要断送在这群前赴后继赶来送死的男人手里。
那时候俞轻舟在任务中受了伤,来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