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开始天空变得死气沉沉了。那种乌云滚滚压得整座城都要喘不过气来的气势,这或许就是工业化过度的结果。
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连灰尘都会变得聒噪,它们随风翩跹,随遇而安,同时又叫嚣着“酒精”、“流血”、“犯罪”——这用中文怎么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她读的书很少,所以并不确定这是否恰当。
从满是铁锈味的老货船再到双脚稳稳地站在陆地上,其中的过程似乎也仅仅是一瞬而过。没那么多的感慨,无所谓了,过去的时间永远是被抛在脑后的,再怎么怀念也不过是为回忆平添几分想象罢了。
这里是货运码头,所以没有殷勤的水手为柔弱的女孩提起古老的牛皮行李箱。所有人都自顾不暇,这些连轮廓都与对方截然不同的白种人是不会多关注一个穿着不合身的墨绿色朴素工装裤的黄皮肤女孩的。
将近百年前,有一群白人乘着巨轮驶向他们的心之向往,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他们纸醉金迷的梦。而此时此刻却有一个黄种人坐着运输一堆次等瓷器的小轮渡横跨大西洋来到一座乌烟瘴气的城市,简直像一只扑向熊熊烈火的蛾子。
“又是个不要命的。”有个年轻的船工吹了声口哨,“我打赌她很快会死在这座城市。”
“你总是这样说,卡里。”他的同伴们露出了轻蔑的笑意。
“嘿,这次我是认真的!”船工将双手插在腰上,在他们说话的空隙间那个背影已经变得就像一粒绿豆般渺小了,“那个中国人连我们说的话都听不懂——相信我,她压根儿听不懂英文。拜托,这里是哥谭,连会说英文的家伙都会被那些混账一枪崩掉,那个可怜的家伙连一句祈求的话都说不出来……倒霉的小女士。”
听起来的确是非常的悲惨,只可惜他们正在讨论的女主人公并不能领会他们对她的怜悯之情。
她需要找到她那位居住在哥谭市的亲属,目前她唯一能依靠的亲属。就算那层血缘已经被各个家族冲刷得只有万分之一,那也是她能叫得上辈分的亲人。
事实上,她的家庭很完整——父亲、母亲,以及一个弟弟。并无天灾也无人祸,唯一的难处便是家里的余粮和存款已经不足以支撑两个孩子的成长了。
“你们要不把姑娘送出去吧……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家闺女也是送出去了……家里能少张嘴,也能多个挣钱的路子……”
某位亲戚用这样通俗易懂的话语打动了她的父母,而他们多方打听的结果就是把她寄养到大家族里唯一住在国外的亲戚家中,当然了,她手上把握的生活费极其微薄,这说明过不了多久她便需要靠劳动来支撑生活了,就算她还并未成年,也并不是通过合法的途径进入这个国家。
抛却自己的名字,忘记自己的过去,脚踏实地地在这座城市努力生活下去。
这便是她的目标,仅此而已,别无他求。
关于她的下一个去处的唯一线索,是一张薄薄的纸片,这张纸片随着她远渡重洋,从它的故乡来到了陌生的城市,上面用中文写着一串地址,但显然在这里它起不了什么作用。
考虑到这种情况的发生,她的亲属告诉她下了船后就待在码头不要随意走动,他们会找到她的。
提着与身材并不搭调的大皮箱的女孩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陆地上,就好似脚下生了根,任风吹雨打都无法使她移动半分。
并非是她愚笨到不懂丝毫变通,而是这偌大的城市里,究竟哪个方向才是她应该走的路呢?
她打了个寒颤。
有呼唤声从她的身后传来。
“是小萤吗?”
这是来自她故乡的语言,连那种地方特有的口音都没有丝毫差错。她转过身,看见了一个个子矮小,脸上堆着褶子的中年秃顶男人。他的面部轮廓线转折得很圆润,就长相而言似乎联想不到二人具有某种血缘关系,但他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同胞。
“是的。”她重重点头,乖巧得就像学堂里面对老师的孩童,“他们让我叫您孟叔。”
男人上前两步,小萤看见他的脚上穿着已经失去光泽的圆头皮鞋,他的穿着也和自己完全是两种风格,就气质上而言,他的驼色大衣似乎要更加优雅一些,即使他胖得像个皮球。
“你爸妈托我照顾你,这当然没问题。”孟叔说话的腔调有些一板一眼,口气似乎与故乡的亲友完全不同——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念一本书,“不过你要知道,我的生活也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轻松。”
他走近后却并没有接过小萤手中的行李箱,而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堆满工业用具的码头。海浪冲刷人工海岸的声音回荡在小萤的耳畔,大概是在催促她快点离开吧。
“这里是哥谭……你要知道这些年这地方并不太平,要想活下去都很不容易。”孟叔的脸上似乎在冒汗,海风却让小萤打了个喷嚏,“我家的餐馆正好还缺个跑腿的……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小萤擦了擦鼻底,瓮声瓮气地回答:“十七。还有两个月满十八岁……”
“噢,不过无所谓。”孟叔摆了摆手,“有人问起你就说十八就行了,这年头不会有人特意注意一个小餐馆的。我想想……你到这里来可能还需要一些手续,这些东西有些麻烦……”
他就这样一直絮絮叨叨,小萤很努力地想接收他话语里的信息,却终归除了呆呆地点头什么都做不了。孟叔把她带到了自己的车里,那是一辆连外漆都有些脱落的黑色小车。孟叔说这是他三年前花大价钱买来的,他是这辆车的第三任主人。
车里的空气有些浑浊,小萤努力地把注意力放在车窗外。她看见两边的街道并没有她想的那么整洁,四周的色调都是灰蒙蒙的,让她觉得有些冷。路上那些穿着时髦大衣的行人除了高挺的鼻梁外似乎所有人都是萎靡不振的样子。
似乎也没有自己父母说得那么好。
小萤将注意力从人转移到了物。那些装饰精致的橱窗上贴着她陌生的字母,虽然她在来到这里前也学习了一些,但大多数还是无法辨认明白。
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的心里已经隐隐出现了一层恐惧感,那种对未知